今日七夕,以此文祝賀大家佳節順心遂意。
更去緬懷遙想,占雲巾與舒龍琴狐的堅貞情誼。
─────以下正文─────
樹影搖曳,鳥啼啾啾,這麼熱的天氣,縱使僅是早晨,那蝴蝶飛舞的動作也懶怠許多,就連鳥鳴聽入耳裡亦是疲軟。
迴轉百味如常運作著,各式糕點隨軌道不斷前進繞轉。
一旁桌面上擺著個琉璃大碗,碗身以狐狸精雕為飾,碗裡裝盛著將儲藏在冰窖裡的冰塊以江南春信特製的機器刨絲下來的冰絲碎粒。琉璃大碗旁有幾個小碗,碗裡裝有數種不同的果漿,更有數個琉璃精雕狐狸小碗疊在一旁。
一切佈置皆就緒,獨缺應該坐於迴轉百味前悠閒品嚐的人。
琴狐持著水龍琴手拿雪見,半坐在躺椅上樹蔭下有些百無聊賴地擦著弦,那音律便漫不經心地流瀉在麒麟閣裡。
小水仙正從臥房走出拐了個彎到那庭院,便見到好不悠閒的琴狐,雖然聽那曲調及見著琴狐眉間微凝似有困惑,正欲問時卻又想——許是前陣子案件方了結,剛忙過一陣如今閒散在家有些不適應吧?
思及此,小水仙便也決定不多問地,只道,「琴狐,我要出門了。」
「哦?好啊,這幾日難得沒有案件,多去玩玩吧,也找風雲兒一道啊。」
「才不呢,今天這節日怎麼好邀他一起。」
「呃……這節日?敝人只記得前幾日是鬼門開,再後幾日要普渡了。我可是已經跟車輪餅的訂了好幾十個紅豆餅呢!」
「……琴狐。」
「嗯?」
「你啊……真是沒情調。」
「呃,這又和情調扯上什麼關係了?不然你說說今天是什麼節日來著。」
「嘻,說了你也不懂。」小水仙看著更顯茫然卻又多上些許不服氣的琴狐,只覺有趣,忽有一想法在他腦中成形。小水仙趁著琴狐氣鼓鼓地張口要反駁前,強行搶話,「不如你去問問鹿先生,剛才看你好像挺困擾的樣子,是遇上什麼難題嗎?剛好可以一起和鹿先生商量啊。」
「……」聽小水仙所說,琴狐一瞬沉默了。
「咦,怎麼了嗎?該不會你被鹿先生欺負得太過頭生氣了?你們吵架啦?」見著琴狐忽然靜默不語,這實在不像平常對方會有的反應,又是在提得鹿先生才如此,小水仙想都沒想地脫口而出。
話方出口,他便在心裡大大反對自己想法——鹿先生雖然愛逗弄琴狐,但性情素來穩重,且深諳琴狐脾性,怎可能太過?琴狐就更不用說了,只要碰上鹿先生,無論對方要求為何,還真沒見過琴狐認真反對甚至是生氣的時候。
果不其然。
「你說什麼呢?他是時常對敝人霸道沒錯,但並不是會將事情做太過的性;更何況敝人哪是那麼沒度量的人,才不會和他生氣。」不知為什麼,只要聽得有人說著與他認知中的占雲巾不盡相同的描述,即使是小輩,也會讓他起了莫名的情緒,執意為占雲巾說話。
琴狐話方說完,就見小水仙一臉促狹地看著他,不用多想,他立即知小水仙這表情所為何來。
「真是……這樣一點都不有趣啊,小水仙。」
「嘻,對不起。我自然知你和鹿先生皆不是那樣,可看你方才反應確實是為了鹿先生而煩惱吧,怎麼了嗎?」小水仙乾脆地道了歉又偏頭想了想,還是思慮不出琴狐煩惱的事情是什麼,索性直接把問題問了出來。
「唔……也沒什麼,就是……」
「就是?」
「哎,你也知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有人委託敝人出南域去辦事,本來想著三個月可回,結果事有變故,委託的客戶臨時加案,也因此敝人遲了七個多月的時間才回南域。」看著小水仙如此認真替他思索,琴狐雖覺得這樣的事情若和小輩說了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但眼下狀況是他真的很是猶疑,難以下定決心,琴狐想——說出來也是好的,至少他可以聽聽小水仙的意見,參考參考。
思及此,琴狐也就不再彆扭地繼續說下去了,「臨行前,因為正好有事找鹿巾商量,敝人去了趟卜居瑞雪,和鹿巾談完正事當然免不了來個比試,結果敝人贏了。」
「哇,這麼難得。」
「什麼難得,敝人也不是常常輸好嗎!」
「是,我知道,是鹿先生太常贏了。」
「你……哼!算了,敝人不跟你計較。反正就是我贏了,鹿巾欠我一件懲罰。」琴狐說到占雲巾欠了他懲罰,臉上盡是藏不住的得意,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想著那日情景。
小水仙見琴狐這模樣,若放平常他絕對會等著琴狐把那難得之喜重溫完,但今日與鎮上的小孩有約,要去為他們講關於月老爺爺的故事呢!實在不能耽擱了。
「所以你罰了鹿先生何事?」雖然不忍心打斷琴狐的回憶,但為求爭取時間,小水仙也只得果斷地直入問題。
「就……之前看他提著一籃糕點不知道要去哪,你都不知道那糕點可香,香到我在五里外就聞到了。」
「呃……該不會是你那時要吃糕點,鹿先生不給,你便記住良久,剛好那次比試贏了,你趁機罰鹿先生做糕點給你吃?」雖然問著問題,小水仙心裡卻直覺憑琴狐這嗜甜又時常嘴饞的個性,一定是這樣沒錯。
「嘿嘿,你只猜對一半,敝人啊,罰他做一桌菜給我吃。」
「哇!琴狐,你這是趁機敲詐啊!」
「呸呸呸,什麼趁機敲詐!敝人與他同窗又同事那麼多年,吃他一桌菜剛好而已好嗎!」琴狐聽小水仙這樣說,忍不住手一揚收了水龍吟琴和雪見弓刀,一挺腰就從躺椅站起,氣鼓鼓地對小水仙說著。但才一說完,琴狐卻覺做什麼那麼生氣呢?
這念頭一出,不過須臾,琴狐一臉歉意地對小水仙道著歉,又在小水仙頗為失笑說著不介意並讓他快將事情說下去之下,琴狐又再將話續起。
原來是當琴狐將懲罰說出時,占雲巾雖愣住卻也立即反應過來,更調侃琴狐的嘴饞。琴狐在占雲巾這早沒臉沒皮慣了,也並非第一次受調侃,自然不把占雲巾說的那些當一回事,只在一來一往回嘴間纏著人答應。
占雲巾雖不知為何有些猶豫,但畢竟本來就是比試輸的懲罰,以往琴狐輸時,無論他出何刁難捉弄,琴狐皆做得乾脆無一絲遲疑;雖說輸者認罰天經地義,但占雲巾想著那些懲罰常混雜他某些欲道不明的心思,琴狐何其聰明怎會不知,卻總縱著他。
那麼如今立場交換,他又怎能推卻猶豫?想到這裡,占雲巾在琴狐還想張口耍賴讓人答應時,先行出聲一口應下。他更還說此時卜居瑞雪無備太多食材,讓琴狐明日巳時再來,到時定會準備上一桌食鮮讓琴狐大快朵頤。
「可那時敝人隔天一早就要離了南域,本想說才去三個月,你也知道的,我和他即使都在南域,三兩個月沒見上也是常有的事,也就沒打算說的,但他提起了,敝人也只好說了。」
「該不會……」
「該不會什麼?」
「該不會你到那時才跟鹿先生說,所以他生氣了吧?」
「呃……經你這麼一說,如今想來,他在那之後的言詞和反應是有些許不對勁,但並不像生氣啊。」
「琴狐……」
「怎麼樣?」
「呆。」
「瞠目狐狸,敝人這樣如果還算是呆的話,那也太沒道理了。」
「……所以你到底是為何不敢去找鹿先生呢?」深覺得再說下去,真的要趕不上了,小水仙決定無視琴狐的反駁,單刀直入說重點。
「……」聽得小水仙這樣問,琴狐瞬時一臉洩氣樣地萎靡了起來,「那時覺得他不太對勁,問了他卻說沒有,還很斬釘截鐵,我就不敢問了。為了轉換氣氛,我說等我三個月後回來就到卜居瑞雪吃他煮的菜,讓他備好等著,可是……」
可是誰知事有變故,琴狐那時也讓案件困得抽不開身回來一趟,更因案件需要必得切斷對外界的所有聯繫方能保事情如己預料的發展下去。雖琴狐仍記掛與占雲巾之約,但辦案本就務求專心一致,他為著讓事件提早完成,也就只好先將這份惦記壓下。
後來回得南域,琴狐本想當日就直接殺上卜居瑞雪道歉更將飯給蹭好蹭滿;可誰知他才踏入南域城牆,一起離奇的兇殺案就迎面向他砸來。
若事情不發生在他眼前,他還可以先無視一時半會,讓一局通神的人先攪和一陣,他再行處理便好。畢竟再怎樣也還有風雲兒和小水仙這兩個他手把手帶起來的好幫手好孩子,能先行幫他探得消息供他判斷。
可無奈人死在面前。
而這案子一查起來,竟耗去了一個多月時間,連上官爭先都罕見地不得不把那十日破案的期限給吞下去。那些天他幾乎南域四處踏遍就是沒踏上卜居瑞雪,而占雲巾雖還是就案件脈絡讓圓缺傳訊息、線索給他,但其餘的話一句也沒託人交代更也未來尋他。
直到前幾日案件終於破了,他和他的訊息也直接斷了。
「雖然敝人不知道那時到最後才跟他說要出遠門的事情,有沒有讓他生氣;但敝人想我這爽約、回來後未即時去見他,他應該也是會不高興的吧……」
略停頓,琴狐將本欲再說的一句話吞回肚裡——若鹿巾好友沒有不高興,那是否代表他沒有看重這個約定呢?
這樣的想法雖一冒出就讓琴狐自個兒嚴正駁斥,卻又在大罵自己笨蛋後隨即又有疑惑冒出。直至後來,他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希望占雲巾生氣還是希望對方不生氣。
這樣的一個糾結,琴狐雖沒說出口,但站於琴狐面前的小水仙卻是在琴狐那不斷變化的臉色中把這問題看出了,但也不點破,只說,「琴狐,你還記得你這次離了南域辦案,唯一一次和我們取得聯絡是什麽時候嗎?」
「自然記得,那時我離開南域將滿六個月,好不容易取得一個線索卻是需要一種名為『瓊洄之石』方能真正通透這線索的脈絡。結果這種石頭竟是南域才有,那時我真是一個頭兩個大,離開不得又非得離開。」
「嘻,好在最後風雲兒替你送到了,且還很容易地找到你。」
「對啊,我還驚奇地問風雲兒是怎麼避開耳目找到我的,又怎麼知道我需要這石頭……咦,對啊!當下我本來想追問的,可當時情形太混亂,回來又遇案件,呃,該不會……」
有一個答案在琴狐心中迅速成形,更讓他多日躊躇不前、猶豫難解的心剎時化去泰半,他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小水仙。
「嘻,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是仲裁大人拿那石頭給風雲兒的。風雲兒出門前有把石頭給我看過,那石頭如何美如何玄妙你已經看過就不用我多說;但風雲兒出了南域到把東西送到你那,少說也要八天時間,這八天之間這顆石頭起了什麽變化,卻是你不知可能連風雲兒都沒察覺的。」
「什麼變化?小水仙你快說。」
「那就是啊,那顆石頭在我看到的時候,始終都有一股清新淡雅、與我在山間或路邊聞得的皆有不同的……」
「的什麽?小水仙你快說!」
「噗,好啦,不逗你。就是嘛——梅、花、香。」
小水仙梅字方才說出,琴狐便已迅捷地跑了,更還不忘把迴轉百味上那些糕點、冰品帶走。看著琴狐動作如此神速,小水仙把話堅持說完後就忍不住地笑出一長串,好一會才緩過來。
他拿出手絹擦擦眼角笑出的淚,打理好自己後,化出紗傘遮擋烈陽,緩步出了麒麟閣,往鎮上去。
這方且說琴狐飛也似地全不帶停頓直往卜居瑞雪而去,當他在漫天風雪中衝至雪亭前時,正在雪亭裡專注看書的占雲巾似乎有些被他嚇到了,雙眼起了震顫,雖瞬時隱去,但琴狐還是自占雲巾那朱青雙瞳裡看見了一點慌。
「要不是看清楚了你是琴狐,我還以為是誰欠債造孽太多,竟躲追討躲到我這卜居瑞雪裡來。」占雲巾強自壓下心頭擔憂,硬是穩住聲線,波瀾不興地說起調侃的話。
「呃……這個、那個……」
方才聽小水仙說得梅之一字,琴狐瞬想到,普天之下也唯有占雲巾能如此神通廣大地知道他在哪需要什麽。
別的不說,就算不起卦,光風濤十二樓那暗藏在武林各處的情報網就足夠將他所在位置定位;再說要前往取那瓊洄之石的路途可不輕鬆,雖依獬卿之能也是能做到,但最後一關卡可是需通曉後天文王八卦方能破解。
若說誰對卦爻之術學深善用,全南域也就獨這眼前人了。
瓊洄之石會染上所謂與眾不同的梅香,定是占雲巾為防有變將其納入衣袍中妥善收藏,而占雲巾身上之梅香本就非世上梅華香氛能比擬。
琴狐在奔至卜居瑞雪的路程中,腦中全想著這些,他更思考了一長串要說予占雲巾的解釋;但當他氣喘噓噓地跑到占雲巾面前,見著對方眼中為他而起的那一抹慌亂,又聽耳中傳來的雖聽似調侃卻隱著一問究竟的關心時,琴狐在心裡立即將那些解釋全數抹去。
「對不起。」琴狐一句極為真誠的道歉,在占雲巾面前直白無誨。
「……」占雲巾本已在心中設想過百種琴狐可能會有的解釋甚至是耍賴說詞,更也早早就想好每一套說詞的應變對策,但他從未想過這隻狐狸竟然就這麼直截了當地道歉了。
他更想不到的是——自己會因那樣簡短的一句話,瞬消這幾個月來積壓於心的怒氣。
因為未曾設想過,占雲巾一時想不出說詞,更也不知如何去做反應。琴狐一邊懷著歉疚一邊又想這人竟然會有詞窮發呆的時候,他有些擔憂地想開口問詢。
卻在此時,一陣較強烈的冷風襲來,琴狐方才入卜居瑞雪因一路奔跑渾身發熱不覺得冷;這會人停住偌久,身體對外在溫度的感知回復平常,又受這強風吹襲,琴狐忍不住顫抖了起來更連連打著噴嚏,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堅持著要把話說完。
「噫——好友……哈啾——你、你還好……哈啾——吧?哈……哈啾!怎麼都……啊——」
琴狐不說話三字還未訴完,占雲巾已看不過琴狐這不懂得保暖大有要讓他這卜居瑞雪添隻狐狸冰雕的態勢;他終是忍不住地化出一件斗蓬,本想走上前為琴狐披上,卻又在腳步抬起時頓住,復回原地,只將斗蓬向前拋出,平淡地說了句,「穿上,可別再冷得打噴嚏污染了我這卜居瑞雪。」
「哪有人像你這樣說話的!」琴狐見占雲巾拋來斗蓬,雖嘴上抱怨,即使還在打著噴嚏,手腳也已有些冷得不靈光,但他還是強逼自己動作著,將那斗蓬接得妥當半點雪泥都沒沾上。
琴狐將斗蓬接住後,似乎是怕某人又半途收回,連忙將斗蓬往身上披,綁好繫帶。他臉上掩不住高興地對著占雲巾咧出好大一抹微笑,更還轉起圈來,「好友你看,這藍色還真適合我。喲!你看這繡著的狐狸真是活靈活現的,繡工真精細。」
琴狐一邊轉著圈一邊低頭去看這斗蓬上狐狸的繡樣,末了更忍不住抓起斗蓬細看針腳,讚不絕口。忽然間他發現在衣襬邊緣收邊處有一淺紅痕跡,極淡且小,在痕跡上更以繡花巧妙遮掩過,但就在琴狐歡喜地四處撥動翻看時,竟是顯現了出來。
淺紅入目,即使琴狐早看遍各案件上的血肉橫飛,還是為這痕跡驚得心凝氣滯。他忘卻所有矜持地衝入雪亭中抓起占雲巾的雙手,手心、手背,每一處指尖、掌紋甚至連指緣皆不放過地仔細查看。
在確認無見到任何損傷後,琴狐終是緩下擔憂地抬頭往占雲巾看去。也就這一抬頭,琴狐在占雲巾雖看起來無有變化的臉色中,從那眼波顫動看出了占雲巾此刻心中的波濤洶湧。
這樣的占雲巾讓琴狐隨即意會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他有些慌地對著占雲巾眨了眨眼,不知所措。雖然琴狐覺得該將占雲巾的手放開卻又有些捨不得,不放開怕從此被占雲巾列為拒絕往來戶,他再進不了卜居瑞雪。
雖然琴狐總有些莫名自信,覺得占雲巾必定不會與他走到這樣一步,但當自問這信心何來時,他又說不出個大概來說服自己。
琴狐就在這樣放手與不放手的糾結中,委曲著一張臉瞅著占雲巾。
「好友……」
雖方才讓琴狐逃命似地闖入驚了心神,但在確定這狐狸不是在哪得罪人被追殺後,占雲巾心中擔憂終是消散。儘管沒預料上琴狐的直面道歉,但到底,琴狐還是占雲巾知之甚深的那個琴狐,這人如何會難得地撇去拖延症把那素來奉行的佛系以對拋去腦後,他其實不用太多蛛絲馬跡也能推敲出個大概。
那麼細思所有,又見琴狐這麼為他那微不足道的刺傷擔心著,甚至忘了該謹守的界線,心中有股暖意在占雲巾心間蒸騰,讓他實在難以穩住臉上表情,柔上再柔地對著琴狐說起話來。
「上次的比試我欠你一次懲罰,你可還記得當初罰我什麽?」
「嗯嗯嗯!」
此時自占雲巾口中說出的話,實在溫柔地讓琴狐直感生平罕見,讓他又驚又喜地陷在這話語柔情裡,渾忘了怎麼說話,只得拚命點頭發出單音地表達自己意思。
「那麼……從此時起到明日早晨,可有空閒?」
「嗯嗯嗯!」
琴狐連兩次的反應大大取悅了占雲巾,他索性將逗弄之心全數卸去,只搖了搖雙手手腕,琴狐就自動自發地將手放開,見占雲巾起身更是毋須人說地隨在占雲巾身後,跟著人往廚房去了。
當琴狐真正從一連串心緒起伏中平靜下來,他已經手拿菜刀站在料理台前切著砧板上配料。他更將所有配料分門別類裝進瓷碗,依次放上灶台供占雲巾取用,他不禁偏頭想——他不是應該要在雪亭裡翹著二郎腿等吃就好嗎?這樣還算懲罰嗎?
雖然琴狐這般想著,但當他看見占雲巾將一碗碗食材依所烹調菜色分次倒入鐵鍋中,拿著大勺不斷在鍋中拌炒的模樣;更見得占雲巾嘴角若有似無地噙著抹笑,琴狐便覺這些問題全都不是問題了,他只專注於幫著占雲巾打下手——遞食料、端菜,甚至還在占雲巾空不出來手的當下憑著對方允許幫著人擦起汗來。
已被熱氣蒸到再顧不得其他的占雲巾未有察覺這樣的允許有何不妥,但琴狐每一下拭汗的動作皆伴隨著心緒震盪起伏。他從未想過能有這麼一天,他能與他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度過這麼溫馨時刻。
當一切皆備妥,占雲巾甚至不著痕跡地去到雪亭設下了恆溫的結界後,才回轉廚房與琴狐端出一盤盤熱菜安置在亭內石桌上。
待得菜餚皆在石桌上放妥,琴狐正要持筷大吃一通時,他忽然想起今日他於麒麟閣準備的那些糕點冰品。琴狐迫不及待地將桌面又整理了一番,再將那些他帶來的東西化出排置好。
占雲巾看著琴狐帶來的那些東西,只輕描淡寫拋出一句,更手一揚在其上落了恆定之術,「正餐吃完才能吃甜食,好友既是怕冷,那冰品最多也只能吃得二碗。」
琴狐一聽哪裡肯依,但當他正要大肆抗議時,忽聽得占雲巾涼涼地、無有音調高低起伏地唸著他的名——舒龍琴狐。
占雲巾罕有連名帶姓喚他的時候,但凡如此喚,琴狐總能從中聽出一些警告的意味來,頓生警惕與自制。
「知道了,你這個占占自喜,總那麼霸道……」
「哈,吃吧。」
「嗯。」本還有些不滿的琴狐,在占雲巾強轉話題讓他吃飯的當下忘了應該還要生氣,開心地再拿起筷子,毫不客氣地大吃起來。
琴狐在吃食間催促著占雲巾和他一起吃,更不用人問地說起他這幾個月在南域外所遇見的總總事情。雖然他總覺得占雲巾早在風濤十二樓的情報彙整裡知道了這些,但他還是想要將自己親自體會過的再述一遍。
而看著占雲巾此時雖不言語卻時而沉思時而聽得津津有味模樣,他更相信自己這樣的決定是正確的。
說到末尾,琴狐幾經思考,還是忍不住衝動,極為慎重地對著占雲巾說了一句謝謝。雖然他們之間早已毋須這些虛套,但琴狐還是想要將心中那因感念在心而澎湃不已的情感道出,即使此時此刻的他們也僅能以這兩字為註解,但他知道占雲巾會懂。
而聽得這兩字的占雲巾,並沒多說上什麽,只難得地夾了塊裹了不少蜜汁的糖醋排骨放入琴狐碗裡。
琴狐看著那塊糖醋排骨又抬頭看了看占雲巾,再將視線放回碗裡,他執起筷子將糖醋排骨夾起,像是在吃著什麼珍饈般,珍而重之地小口小口品嚐著。當他把最後一點碎肉放入嘴裡,一臉捨不得地咀嚼嚥下後,卻看見占雲巾又替他夾了一塊魚肉到他碗裡。
「鹿巾!」
「嗯?」
「嘿嘿,等等我要吃湯裡的玉米。」
「……嗯。」
「那敝人開動啦。」
明明早已吃了不少,琴狐卻是說了開動,彷彿他與占雲巾的這場飯席才剛開始。兩人便維持這樣模式繼續吃著飯,琴狐在讓芋泥糊了滿嘴時忽然想到了早前與小水仙的談話。
琴狐正要依小水仙之言將問題問出,卻是突然讓芋泥細沙嗆住了喉嚨,不停咳嗽著。
「咳咳咳——鹿巾、鹿巾,咳咳——」
占雲巾見狀,雖心裡早已擔心得不得了,卻還是鎮著臉皮硬是表現得冷靜從容。他起身拿了個琴狐帶來的琉璃小碗,舀著方才與琴狐在廚房合煮的銀耳燉梨湯,再舀了勺方才禁止琴狐先行享用的碎冰倒入碗裡,將甜湯略拌涼後端放在琴狐面前石桌上。
雖方才咳得慘烈,但當占雲巾開始動作時,琴狐就已看呆了,連喉嚨還在發癢都可以忽視。直到占雲巾將甜湯放在他面前,琴狐才又回過神來,像是怕占雲巾反悔似的,伸出雙手巴著那碗甜湯不放,什麼也不敢多說地將碗端起就口便要喝下。
卻還未將碗傾斜,占雲巾就伸手按住了碗緣,琴狐看著占雲巾那修長好看的手指離著自己這樣近,卻是阻著自己喝甜湯。琴狐在強行突破和順從間拉扯,最後他往上一瞥占雲巾臉色——無有喜怒,卻是一眉輕挑,琴狐看著占雲巾那頃刻便復回原位的眉毛,不甘不願地將碗放下,一臉委曲。
「……若是你再咳得把這湯灑在雪亭裡,往後便也別想再踏入卜居瑞雪。」看著琴狐那連綁束好的頭髮似乎都在為主人演繹著委曲不甘而有些塌扁,占雲巾心中除知如今這狐狸是真動上這些情緒了,另一方面也實在好氣又好笑;卻也為著琴狐為了他煮的吃食這樣嘴饞與看重,心上泛暖,雖占雲巾嘴上說著威嚇性質的話,但那出口的語氣可是一點殺傷力也沒有。
更合著占雲巾遞上調羹的舉動,那些話聽入琴狐耳裡,簡直成了難能可貴的關懷之詞,於是他將調羹接過,對著占雲巾便是一個燦笑。
「嗯,敝人會慢慢喝的。」
「……」琴狐那因方才咳過還有些沙啞的聲音聽入占雲巾耳裡,讓他果斷地將本欲再說的調侃之語吞入肚裡,更再拿取一個琉璃碗依著方才動作又配了碗甜湯,將其又放在琴狐面前。
占雲巾動作時,琴狐早已注意到了,他刻意放緩動作地喝著湯,當看見占雲巾把甜湯又放在他面前時,果斷地把故意剩餘的那一調羹喝下,不須人多說地,又去喝另一碗。
才喝沒幾口,琴狐忽然瞥見了占雲巾腰間空懸,想著難怪他從剛剛就覺得怪怪的,卻又因這連串心情起伏無有注意到什麼,才會沒發覺始終少了個聲音,但當琴狐正要抬頭問出,占雲巾看著他的視線便也覺察出這人要問什麼,在琴狐說話前將事情先行訴出。
「信君前幾天來訪卜居瑞雪,說是應你要求做了台製作冰品的機器,他送機器去你麒麟閣後順道來探望我,隨後心血來潮地邀龜忘年與他和恐龍妹一同去尋鋼材。」
「原來是這樣啊!如此甚好,龜忘年能跟著信咪四處去晃晃開眼界,也是挺好的。」
「琴狐。」
「嗯?」
「你方才似乎還要問我什麼?」
「哦!對對對……」連聲說著對,琴狐忙將早晨與小水仙的談話說與占雲巾聽,更一臉好奇地問著,「所以鹿巾,你真的知道今天是什麼節日嗎?」
「今日是……」
「嗯?」
「七夕。」占雲巾只簡短地說了七夕便不再往下說,只坐回他的位置上,悠閒地持筷挾菜吃了起來,但也不動聲色地分了些許注意力在琴狐身上。
就見琴狐聽了占雲巾說話後,腦中思緒奔騰──七夕,古來傳說牛郎與織女分隔一年後終能再會的日子。
而他與占雲巾,從上次他到訪卜居瑞雪,再至此時終於又在這雪亭裡重聚,也恰好滿了一年。
思及此,琴狐臉上越發地紅了起來,緩過半會,他試探性地抬眼往占雲巾看去,見占雲巾雖如常吃著飯菜,但那臉頰卻也若有似無地透了紅。這樣的變化,讓琴狐心中多了些底氣,他起身在占雲巾朝他看過來的當下,為自己與占雲巾都盛上了一碗銀耳燉梨湯,占雲巾的那一碗琴狐添了大量碎冰。
琴狐將給占雲巾的那一碗端至對方面前,親手交予,又坐回位置上端起屬於自己的,他道,「嘿,這樣的好時節,好友啊,你我以甜湯代酒,對飲如何?」說完,琴狐瞇起雙眼,笑得好不開心。
本該拒絕,但琴狐那發自內心的笑容太過具有誘惑力,占雲巾持不住隱忍地竟點了頭,在明白自己答應了什麼時候,琴狐已經對著他舉著琉璃碗,靜待。
占雲巾再不好推託,從其意願隨其動作,他們便於雪亭中對飲了起來。
而此時,天色方暗,月亮剛悄悄攀上空中,占雲巾將喝得一乾二淨的琉璃碗放回桌面後,一個揚手,架於雪亭四柱上的燈籠剎時亮了起來。
燈火映梅,月下雙人,久別重逢,情仍如故。
琴狐將視線放在離占雲巾最近的那盞燈籠上,忽然想起了一句詩詞,但此時的他並不想與占雲巾對詩,他只去瞧於燈下正安然閒適亦看向他的占雲巾,對著那人說,「鹿巾好友,我回來了。」
「嗯,琴狐,歡迎回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