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30、
  星垂平野闊。
  占雲巾與琴狐隱於老樹大枝上。占雲巾坐倚著枝幹,而琴狐趴伏在他身上,頭靠著暖熱厚實的胸膛聽著占雲巾規律沉健的心跳。
  一襲墨色絨被披在琴狐背上,將他裹得嚴嚴實實。占雲巾雙手擁在琴狐背上,一手有規律地輕輕拍拂。
  琴狐在占雲巾懷裡滿足地磨蹭一會後,他側耳靠在占雲巾心窩,偏頭透過枝葉縫隙往外望去。
  夜色深幽,但月色正明,星子閃爍,為這沉夜添了些微光。妖的視力本就極為好,他看見這廣闊的平原上青草隨風如浪湧動,一波拍疊過一波,直至幾里遠外的城牆。
  「只要明日入了松淮城,湯問夢澤就不遠了。」
  「嗯,屆時,我倆的任務便算完成一半了。」
  「嗯……終於是到了,雖然之前是敝人貪玩。」
  「琴狐……」
  「哈,鹿巾,敝人無事。自那日劍子前輩為我們講述過後,敝人就不再自責啦,甚至慶幸我們有走上那一長段。只是覺得這世事真是過於玄妙,我們竟然在無知無覺間走上該行的道路,鹿巾,你不覺得驚奇嗎?」琴狐抬起了身,兩眼閃閃發亮地與占雲巾相對。
  「哈,但我總覺得該說是令尊對你之性情甚是瞭解。」看著眼前這隻狐狸話裡半真半假,占雲巾全然不給面子地戳破。
  「嘖!你真是,非要提那老狐狸作什麼呢?」琴狐聞言,蹙眉滿臉不悅,氣鼓鼓的模樣。
  「琴狐……」
  「哼!敝人不管。他就是老狐狸,有事總自己擔著,把我們這幾個子女護得好好的,犯了錯也不給予應有的懲罰。這樣舒龍族是沒有前途的,早晚會失了統率南疆之權,雖然敝人覺得這權有沒有都無差。」
  「可見令尊對你寄與厚望。」聞言,占雲巾伸手一點琴狐鼻尖。他深知這狐狸雖嘴上說著幾無牽掛、說著族中紛爭讓狐頭疼心煩不想再理;但這一路上凡是有關舒龍族的事情,這狐狸總顯得比起其他事又更為關心,甚至失了素來的冷靜聰明。
  問世間又有誰,能徹底拋卻自己的原生母族?
  於是儘管占雲巾總護著琴狐,且幾乎到了凡事皆順他之意的地步,但只要說上了舒龍族的事情,占雲巾總刻意說著反話與琴狐抬槓。與其說是刺激,倒不如說占雲巾知這狐狸嘴上是如此說,但實則並未真的如此想。
  「話也不是這樣說,三哥他當族長也是很合適的。初時雖因不熟悉難免判斷錯誤,可後來漸上軌道,那表現可是沒話說。」
  「哦?」
  「哎……我說鹿巾,你那些飛鳥當年到底為你探得多少舒龍族裡的事情啊?」
  「僅在外圍知得皮毛而已,莫忘了各妖族皆自有其獨門結界防止外族探察,且若貿然闖入是大不敬。當年要不是為探知你的事情,我也不會如此。」看著眼前這狐狸真誠困惑模樣,占雲巾不禁笑瞇了眼,但也無多所隱瞞不加捉弄地將實情說出。
  「唔,確實,不是我自誇,舒龍族的結界在妖族裡可是佔前幾位厲害的。若當年你硬闖族裡不可能毫無狐知,且你也不是會窺探他族事務的人,要不是為了敝人……」話至此,琴狐顯得有些懨懨地,想到當年他被困在族中一甲子,這人也為他堅守了一甲子……
  還在為著前塵過往傷懷,琴狐忽然想起,他原先不是打算說這個的。本來只是想起個頭,怎知聊著談著竟說到了這裡來,雖然這也是他時常掛懷於心的事情。
  「為你而守、為你做了不曾做的事情,那皆是我的選擇,無關你……」話說得有些陰陽怪氣讓人摸不著頭緒,好像就算不是琴狐,只要占雲巾選擇誰,他便會為誰而做那般。
  占雲巾刻意停頓了會,直到他看著琴狐非但沒有因為他的話顯得難過、心塞,反而自信揚笑,瞅著他的那雙眼,魅惑誘人直勾他心魂。他才有些克制不住地微闇了雙眼,伸手在琴狐臉上摩挲,語氣因情念張揚而有些低啞。
  「只是剛好,我選擇的是你,且只要你,琴狐。莫再為了昔年傷懷,我相信聰明懂我如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什麼。」
  「敝人自然知道。」
  「嗯。」聽見琴狐說得肯定,占雲巾方笑著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後吐出再睜開眼,又復那如深淵般沉著的性情。他再開口,語調平緩柔和,「那麼,至於你想問我的那件事……」
  「如何?」無須問對方怎麼知道他想問何事,琴狐自是知曉對方一眼便能明白他所思為何。如此想,琴狐便也跳過這不必要的提問,直取關鍵。
  「當年的我,確實心不在朝堂之間,但身在何位便行該為之事向來是我所秉持。因此為官雖非我所願,但也戮力而為。上官爭先之事,其實我不怪陛……道長,若非那聖旨,鹿巾回歸不了嚮往已久的生活,更有可能……遇不見你。」
  占雲巾語帶溫和淡然,他緩緩撫著琴狐臉頰,唇間有抹笑意清淺,再言道,「且道長當時之擇,鹿巾並非無法體會。廟堂之間,自古容不得一派坐大,上官爭先之留位,陛下對他在某種程度上的放任,自有其用意,平衡制肘,保表面平靜、御令通行。」
  「哎,果然官場也是深不可測的一潭渾水啊。那麼這麼說來,我們對於道長該存更多感激才是。要不是他肯放你回歸田野重返自然,你不知還要在那官場痛苦多久呢。而我們也就遇不上了……舒龍族雖親人類不排斥與其來往,但若是為官之人……」琴狐只要想到素來有聞為官之人常為了一己之私政令一下,大砍林木造屋宇樓臺,做那不必要的奢侈建設,逼得山林鳥獸無以為家、花草樹木失了性命,便有怒火騰騰。
  「琴狐……」見琴狐臉色,占雲巾也知方才還平和與他談心訴情此刻忽現怒容、語帶憤慨的狐狸心裡在想些什麼。
  他喚了名欲有寬慰,但才道了名字卻也想到,雖他素來克己不妄造殺生、視世上萬物與己平等,但世上並非人人有此念,更有手段兇殘虐殺生靈只為一己之樂者。隨著地位權勢越大,縱然是個無心之舉,也可能造成生靈塗炭,他其實不難理解琴狐的怒氣所為何來。
  思及此,占雲巾不再續言,他只攬著琴狐,讓這有些炸毛的狐狸更靠近自己胸膛,一手在琴狐後背輕拂。
  琴狐趴在占雲巾身上,再將視線放於樹梢枝頭外,靜靜地聽著占雲巾那沉穩規律的心音,他的思緒不禁飄遠……
  還記得幼時知道舒龍族向來視為崇高精神象徵的遠祖,他的道侶竟然是個人類時,打小便在山林原野見過人類凶殘樣貌的琴狐,一時實在有些難以接受。他曾問了父親,卻只得到父親意味深長的一個視線,那時不明其意,父親也不肯多言半句。
  琴狐從父親處探問不得,可那授課的夫子卻是在隔了幾天後的課堂上,忽然說起了遠祖和他道侶的故事。雖無特別明言那是個人類,但早知這其中詳情的琴狐選擇不動聲色地聽著。
  在夫子敘述裡,那位道侶傳授族民許多技能、知識,更將人類之言行做了分析,提示族民於何處該警覺危險環伺應以退避。種種述說中,夫子更言道──世上本就有善有惡,無關種族;若能屏棄成見,方得見真理。
  當時,琴狐為這真理二字所誘,從此陷入探秘解謎的世界裡。他也在這數年間,結識了不少位人類,從而更明瞭夫子所言真義何在。直至他遇上了占雲巾,回到舒龍族將遠祖的事情探查詳盡後,才明白過來當初父親看他的眼神帶有怎樣的意思。
  而他也在往後與占雲巾相處間,越加堅定並非所有人類皆是他幼時所見那樣,至少,與他朝夕相對的那一個,是他能全然信任之人。
  「鹿巾,你讓敝人好溫暖吶!」
  「哈,那麼便讓鹿巾暖你永久。」

31、
  松淮城,為曇瀧大地上的第一大城。境內有一河流,與城同名,起源自位於松淮城西南方之夔曠山,由溪成川、川合江,再至匯聚成河。松淮河入了松淮城後,於世人眼中歸於城內南端,直奔入海。
  但若頗具修為之士,能見此河環繞包圍著一處非等閒之境──湯問夢澤。
  當占雲巾與琴狐入了松淮城時,他們一路避過人群繁雜之地,專揀小道而去。此時已近目的地便也無須再額外多添事端,因已在縣城內,為避耳目,在入城前那晚便已商定晝伏夜出。
  而今日距離他們入得城來已至十日。
  這夜風雲掩星月,占雲巾與琴狐坐於松淮河岸邊的一塊巨岩上,聽著波濤聲,放目所及滿是漆黑。
  「我倆身旁那處,便是要往湯問夢澤的渡船頭……」琴狐為求讓占雲巾能更得知確切位置,他摸上對方左手臂將之抬起,又替其將手掌握起捏出食指做著往旁指向動作,「明日只要我們前方現出日陽,便會有渡船從湯問夢澤那處碼頭駛出往這方而來。所謂日陽並非那照耀大地的太陽,而是以術法凝日月精華所成之幻影,修為達一定程度者方能視得,也才有資格踏入煙波結界走上碼頭。可是,這也才只是入學的第一道關卡。」
  「即使曾遣飛鳥為我查探,但始終無法知曉大概。當時便猜想應是設有結界,卻不想如此嚴密,讓人難窺奧妙。」占雲巾聽著琴狐述說,想當時他在琴狐初次於他面前提得湯問夢澤後,曾遣飛鳥循當年江南春信向他提說之方位去探,卻是直到了大海都未尋得任何有關湯問夢澤的訊息。
  「是啊,湯問夢澤確實處處充滿神秘,至今連創辦人是誰都未得知。敝人知道的這些還是入了湯問夢澤學習後才告訴我們這些兄弟姊妹的。」琴狐想著那年他才滿百歲,大哥就已從湯問夢澤學成歸來,那意氣風發的模樣,他至今都記著的,只可惜……
  「琴狐……」當年舒龍族族長大位之遴選後來究竟出了何事,他曾在琴狐提得開頭時問過,但這隻狐狸當時不願說他也就不再問;可幾次提起皆伴隨著琴狐的情緒低落,這讓占雲巾每每聽來皆心生不捨。
  占雲巾喚名後略頓,本被琴狐抬在半空的左手此刻被對方擁在懷間抓著指頭玩。就算此刻因太過深黑難看琴狐面容,占雲巾卻還是能藉著對方的吐息辨得大概。他不收回手地挪動身體再往琴狐靠近,頭藉著姿勢略矮了身靠在對方肩上。
  「家鄉故園事,數次聽夫訴;為恐傷心懷,屢屢不敢問。而今相伴遠,行在命定途;能否述一二,與君同擔負?」說這話時,占雲巾靠在琴狐肩上抬首望著對方,字句懇切,就算有感自己整臉已是熱燙得很,他仍力持平穩地說完。
  「鹿巾……」
  雖他們早視彼此為生生世世唯一的道侶,可占雲巾顧及琴狐孤身離了母族在外,從未提得要行儀式定名分之事,畢竟此事無論人族抑或世上任何生靈,皆是極為重要的大事。尤其琴狐身分,自當是不得隨意而為。
  也因此,夫君二字他們從未彼此喚過。於占雲巾而言,自然不是非要儀式不可,但總也覺得此喚該慎重。而今琴狐聽見這隱在詩句間的一聲喚,他有些可惜夜色太黑讓他難見占雲巾此時表明,但更多的是紛湧迭起的感動。
  「敝……敝人並非不想與你說,只是每次開口都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才好。敝人也知道你擔心我,鹿巾……我……」
  「琴狐……」縱然看不清,占雲巾還是準確無誤地伸手攀上了琴狐雙唇,阻著對方還要再說的話,「慢慢來,只要你願意告訴我,何時何地都是可以的。若真不知該從何說起,那便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我能懂。」
  「我……」
  「如何呢?」
  「……我會告訴你,可是現在敝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沒有想講的。」
  「哈,無妨。往後在湯問夢澤,你再慢慢說。」
  「……好,敝人一定會說的!」
  「但也別為難自己。」
  「敝人知道噠!我若為難了自己,有人可是會心疼的。」
  「哦?那人是誰呢?」
  「是啊,是誰呢?鹿巾。」
  「自是眼前人。」

32、
  萬丈金芒現,千傾波光來。
  當琴狐見著眼前天色漸亮,猶如一個分界,將他們身後與身前劃分出暗與光的世界,他連忙拉著占雲巾起身下了岩石要往結界裡去。方抬步,雖本就胸有成竹,卻還是為求慎重地回頭對著占雲巾一問。
  「鹿巾,你有看到什麼嗎?」
  「這……」
  「難道你看不見?不可能呀!」
  「這日陽初來、水色瀲灩的景色很是好看。」
  「……臭鹿巾,早知道不該擔心你,還故意嚇敝人。」
  「哈,走吧。」
  「知道啦,你這個占占自喜。」
  嘴上雖說著抱怨之詞,但琴狐的步伐頓時輕快起來。想著他們終於來到這個地方,命運之輪正在緩緩轉動,而他與占雲巾要一起為即將到來的那一天做好準備。琴狐更確信,占雲巾所想必是與他一樣的。
  就當他們懷抱著這樣的信念入了結界走在渡船頭上,到那尾端時,已有一人作著船夫打扮,靜候在那。那人身後有一艘船,雖說是船,可船身以術法聚水流捲動而成形,無有任何一塊木板。
  船夫無有言語只側向一旁朝著水船伸出手,作著有請動作。
  「鹿……」見著那凝水成船,琴狐偏頭才要對占雲巾提說一二,卻是才開口便瞬收到船夫向他望來的銳利目光,更見船夫頭頂有金光凝字現形,「咦咦咦,不得作弊?可是往年應試者都可以互相提示的啊。」
  汝聽誰所說?
  「自然是自……呃,自己揣測無聽誰說過。」看著船夫全身上下皆被蓑衣草帽所遮蓋,只露出一隻眼睛,眼透精光,且隱氣於無形讓他難辨修為。琴狐深覺這船夫絕非泛泛,又想當年大哥對他們提說時更明言別四處將他所說的話傳了出去。略一思索,琴狐反應極快地將欲說之話吞入腹裡,他有些擔心地看向占雲巾。
  占雲巾也將視線從水船上移往琴狐,對上那雙燦藍澄眸見那眸中為他滿盈的擔憂,不禁柔柔笑起。
  「放心。」無聲張唇,占雲巾撫上琴狐臉頰,細一柔撫後,先行動作。他牽起琴狐的手,握緊。
  只見占雲巾運氣提勁,捏起劍指憑空畫符籙,待最後一筆畫完,占雲巾往他與琴狐腳邊打去。符籙文字登時耀起青光迅疾往他們所踩木棧板掠去,觸即那刻竟有蟲鳴鳥叫陣陣悅耳在占雲巾與琴狐四周響起,更有藤蔓枝葉從他們鞋底竄出將兩人墊高。
  那藤蔓枝葉繞結生長,為他倆構築出一橢圓形的小形平台,恰恰將他們落於木棧板上的影子遮住。隨後占雲巾劍指仍持往凝術水船一指,那小平台竟是載著他們直往渡船頭盡處而去,當越過船夫時,占雲巾朝著對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回頭以意念驅使平台往船上去。
  他們上得水船那刻,因水生木,就算占雲巾無有再運術法,那蟲鳥之聲越漸響鳴,而他們腳底那塊只圍了方寸之地的小平台,竟現將水流不斷吸納膨脹之態。琴狐低頭歡快地看著這一切變化,卻又立時想到什麼有些疑惑地看向占雲巾。
  在開口前,他瞥見船夫也上得船來,而乘載著他們的水船已受木質之術,因五行相生,成了艘貨真價實的木製小船。就見那船夫走至船邊,滿意地化出船篙將其探進水面下,撐篙動船,這船也就漸離渡船頭往河的對岸去。
  有話可說,第三關將至。
  琴狐見船夫也向他看過來,且對方頭上又見金芒耀字,他趕忙轉頭看向占雲巾,張口欲言,卻是讓占雲巾搶了先。
  「自那夜依龍首前輩於密室中所授方法,催動術法喚出雲霞山靈後,我便發覺自己能隨己身意念驅使草木之術。」方才見琴狐面露疑惑,占雲巾便也知這狐狸想問什麼。他亦有看見船夫頭頂金字,於是為求把握時間,不等琴狐問出,他便立即開口解了困惑。
  「可是你本身的炎火之術呢?火能焚木,不會對你的身體有所危害嗎?」
  「還記得當時龍首前輩助我雲氣踏空嗎?」
  「自是記得,難不成……」
  「嗯,那些雲氣在我踏上地面後其實並未散去,而是化成水霧攀上雙腿逆流上身最後包覆全身後消融入體內。自那時起,我的炎火之術似乎被壓制住了,使用不得。」
  「原來如此。但你怎麼就沒跟敝人說呢?」
  「劍子道長後來在水霧全納進我體內時,靠了過來,在我耳邊說了『湯問夢澤』四字,應是表示只要入了此界,才能向你一說。」
  「既是前輩們有所壓制便好,剛才突然見你使用又想起生剋,真真是要嚇死敝人了。」
  他們於船行間倚著彼此,那眼皆有些好奇地往對岸望去,五彩繽紛、花樹林立,一片旖霓。
  「唔……」琴狐瞧了半會,眨眨眼,他往船夫看去,滿臉的笑,「船家啊,您這一趟也辛苦了,不如讓敝人來吧。」
  作弊不可取。
  「誰作弊啦,就算有誰說了什麼,那也只說了外圍和入學後的事情,這段敝人可是毫無所聞的。」
  真是如此?
  「自然,敝人以族姓起誓,所言不假。」
  那船夫在聽得後,無多說什麼,他將船篙遞給琴狐,大搖大擺走至與占雲巾相對位置,坐了下來。
  琴狐看向占雲巾,見對方亦看著他,笑付信任,他便無有停頓地撐起船來。琴狐將船轉向東南,竟是加快速度直往出海口而去。
  「不知船家如何稱呼?」占雲巾抿起淡笑看著船夫瞥船外瞅船內硬是不看向他,極為罕見地卸了些面對外人時的拘謹姿態,側身輕靠船板,帶了點悠哉地與船夫攀談起來。
  那船夫見占雲巾這樣態度,竟現了一臉鄙視表情朝對方輕哼一聲撤了不知所措,背向另邊船板後仰靠去。他察覺占雲巾欲開口再說什麼,連忙伸掌示意對方住嘴,頭上更是毫不客氣地現了二字。
  閉嘴。
  這二字剛在江南春信頭上化去,琴狐撐著船本快至出海口,卻是頓入迷霧之中。
  所謂學術殿堂向來予人的印象,該是清淨自然,不多所修飾;即使鳥語花香,所呈氛圍也不該如方才所見那般。琴狐見之便立起疑惑,與占雲巾說話、親暱間不著痕跡地看向水面波動流紋,見那本該朝出海口流淌而去的水勢竟是往他們以為的湯問夢澤而去。
  當機立斷,琴狐瞥了占雲巾一眼,便也不等人回應地走向船夫攬去工作。當琴狐就要將船撐入淺海之處時,關破,境界瞬換。這一切皆在他意料之中,但他沒想到的是竟有突起濃霧,阻得他瞧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更遑論離他有幾步之遙的占雲巾身影。
  「鹿……嗯?」正要為這乍起驚變起了擔憂時,琴狐感覺自己手腕處似乎有著什麼緊緊纏繞著,卻也小心控制力道不去傷了他。
  這霧太濃,琴狐覷不得這纏在他手上的東西是何物,卻在有所感時湧上安心。他更伸手探上那物,藉著來回撫觸,摸出了木質之感。正當有答案在琴狐心間呼之欲出時,他聽見有步伐踩踏聲向著自己連連疾響而來。
  當聲音越漸近了,更聽得有一輕柔男聲正連連抱怨著,「哎唷,我說鹿咪你也走慢點,在這裡就算一時半刻找不到,狐咪也不會消失了,你……啊──」話語都還未說完,隨之而起地是又一聲痛呼。
  不須多所辨別,琴狐也知這當下是何種狀況,想那男聲都可以喊得那麼大聲了,那他嚷嚷應該也是不會出事的吧?方有這想法,他便朝著聲音來源大聲喊道,「鹿巾──敝人……」話還在說,便有步伐聲響得更急,人字才落,那熟悉的梅花冷香已將他整身包圍。
  「琴狐……」
  「敝人沒事呢,況且你也找到我了,還是我家的鹿巾反應快。」
  「哈……」笑聲虛浮,縱然他知道那男聲所言不假,琴狐並不會真的消失不見,且憑對方之能也能單獨闖關。更曉得他當下該做的,應是心無旁騖獨自闖關,但或許是承襲前世對於心愛之人離自己先去的恐懼,自與琴狐相伴以來,他便受不得與琴狐相離太遠。
  那時占雲巾雖與身旁船夫一來一往互動了起來,但占雲巾的注意力始終未曾離開琴狐身上,更還分了些目光於船外動靜。當異變突起時,占雲巾連反應的時間都不需要,瞬張手掌,由掌心生出兩條樹枝。一條樹枝不需多遠便纏上船夫手腕;一條樹枝迅捷往琴狐延生而去。而當樹枝終碰上琴狐,並在占雲巾意念驅使下控制力道地緊纏住對方手腕那刻,迷霧急湧瀰漫,他們在一片白茫間轉換其境離了松淮河踩在堅實的土地上。
  不由多待,占雲巾便循著樹枝牽引往琴狐方向急急尋去,行進間全然不管船夫因手被樹枝緊纏又被拖著走而頻頻呼痛,直到船夫突然拋出一句──你這隻臭梅花鹿,有道侶沒好友!
  聽聞此言,占雲巾才停下腳步,略微回頭,「信君好友,你終於肯相認了。」但也就只停留將這句話說完的時間,語末又是不管不顧地回身往前,拖著人尋狐狸去了。原來那船夫便是在久遠又久遠前,當占雲巾還在縣城當個世外閒夫時所結識的摯交──江南春信。
  在人族或許他默默無名,但在妖魔精怪魑魅魍魎間,這人可是名聲響亮長達數甲子。湯問夢澤教學首席、曠古絕今奇鑄師皆是他之名號。
  此時,占雲巾也不管江南春信在場,方尋上琴狐就將這狐狸狠狠抱進懷裡。他更埋首在琴狐頸間,嗅聞那令他熟悉的氣味、磨蹭那讓他眷戀的肌膚。
  江南春信看見鹿狐緊抱也不覺扭捏,只一臉好奇地圍著他倆左右探看,兩眼閃閃發光。待得實在覺得這黏膩的一對抱得過久了,他才刻意挨著鹿狐輕咳數聲,「咳咳──你們要繼續這樣如膠似漆小師我是沒有意見,但眼下還有兩關,你們真要把時間浪費在此嗎?」
  聽得江南春信之言,即使再不想放了懷中狐狸自由,占雲巾也只能忍下不願,鬆開手更撤了樹枝對琴狐手腕的纏繞,尋上琴狐的手緊緊握好。
  本就知曉占雲巾的恐懼何來,琴狐在占雲巾終是循著樹枝找上自己時,他便乖巧地任占雲巾將他箍擁在懷。就算知道他那已許久未見的好友也在身旁,仍是不予理會,直至占雲巾聽了江南春信之言,將他已被抱得有些吃痛的身體放開與他執手相牽時,才回了些輕鬆態度。
  「啊哈,信咪,真是好久不見啊!沒想到你與鹿巾也是舊相識。」
  「嗯哼,你們這兩個都是有道侶沒好友的,虧小師我還特地喬裝出來接你們呢!」
  「信君,實是鹿巾一時……」
  「欸,停!我知道你這梅花鹿要開始不說人話了,什麼寒暄、認錯的話現在都收起來,小師這時候不與你們一般見識,等入了學再說,還不快過關去。」
  大霧還濃,聽得江南春信之言,看不見彼此的他們不約而同握緊相執的手,閉上雙眼靜聽聲息。方才心緒一片混亂,此刻你我俱在,占雲巾終能定下心神放開一切感官去探測。雖然周遭確實靜得不可思議,但每隔一段時間仍會有極細極輕微的蜂鳥急促叫聲變著方位傳來。
  聽過一陣,琴狐面有難色地想了會,在躊躇間有感占雲巾鬆了些緊握的力道。琴狐搖動與占雲巾相牽那手的拇指,猶豫了下隨即又想到什麼地往對方掌間以指書寫二字,略頓,又補上幾字。
  樹枝。
  我會一直在。

  枝字那捺剛下,占雲巾已應念而動,掌中樹枝又延生而出卻不是往琴狐手腕探去。樹枝直往琴狐腰間攀繞,待得繞上幾圈後停住,占雲巾有些不安地看向琴狐。
  「琴狐……」
  「敝人無事,你不是早已控制力道了?」
  「……嗯。」
  「那便開始吧。」
  「好。」
  鹿狐交談間,江南春信靜立一旁並不說話,雖然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但他卻還是對這兩位多年未見的老友深具信心。要說前三道關卡看來簡單,但也是最容易將求學者刷下的關卡──修為、臨場應變、擅觀全局,若缺一便極有可能困在試境裡等人將其帶離,那麼這求學路又得隔三年才能再踏上。
  而這第四關考驗的便是應試者間的默契及信任。畢竟若真通過關卡入了學,那日後這些求學者便就是彼此的同學,課堂間的融洽和諧、學生間的相互配合,對於授課夫子來說總是件能讓授課進度順利照教程而行最強而有力的因素。
  占雲巾好字方落,琴狐便化水龍吟琴及雪見弓刀在手。琴狐運術法漂浮半空,悠然往後一坐,就好像無形間真有把椅子在撐持般,他盡顯輕鬆優雅姿態地翹起二郎腿,架水龍吟琴在腳上,搭弓在弦。
  「獻醜了。」琴狐拉弓擦弦奏起了清泠幽幽之音,在樂聲中他靜聽蜂鳥鳴啼辨那頻率。半刻後,更是加快拉琴速度在蜂鳥鳴叫時分毫無差地同顫高音;一刻後,快節奏的琴歌仍續,琴狐已能從行雲流水的旋律覷得蜂鳥移動方位的規律性。
  琴狐於蜂鳥換位前一瞬便已提前轉向候著,待他轉好方向再一急顫擦弦,已換好位的蜂鳥之鳴啼與琴狐所奏之顫音便同時而出。
  占雲巾立在一旁,閉上雙眼屏除一切繁雜,專心一致細聽琴狐琴音與蜂鳥啼叫間的漸得同步,更就琴狐略轉身時那樹枝鬆去程度來辨別蜂鳥所在風位。待摸準其中關竅,占雲巾化一物在手,竟是那時為了能覷得小鎮全貌所編之夜蒼瑯,他捏劍指對著夜蒼瑯草編轉了幾個圈,口中喃喃有詞。
  不過須臾,占雲巾手中之夜蒼瑯活靈活現了起來,身形成長到比尋常成鳥又再壯碩些。就見夜蒼瑯略略拍動翅膀離了占雲巾托著牠的掌心,降落在依著牠的動作握拳擺手作供老鷹安棲姿勢的占雲巾手臂上。
  一切安妥,那夜蒼瑯展翅卻不飛作撲掠姿態,一雙鷹眼銳利地隨蜂鳥之啼聲變動著方向。
  在有感纏於琴狐腰間的樹枝再一鬆脫後,占雲巾迅即轉向手亦跟著揚起,夜蒼瑯往鎖定方位急衝,當蜂鳥之鳴再啼時,夜蒼瑯已將蜂鳥捕捉於爪下。於此同時,迷霧如風捲殘雲般散去,放目所及全復清晰。
  夜蒼瑯捉著已成玉石之物的蜂鳥飛至占雲巾面前候著,似是知道牠的主人此刻最先關注的不會是自己般地歛了制霸夜空的氣息,乖巧候著。
  占雲巾早在夜蒼瑯向他飛來前,便已轉過身看向琴狐。他兩手一張抱起由空中緩落而下的琴狐,再助其平穩於地面站妥才鬆了手更將樹枝撤回。
  「多虧有你。」說話間,視線仍只凝著在琴狐身上,手一揚,看也不看地將夜蒼瑯連同那翠玉蜂鳥一同化去。
  「說什麼呢!是你我一起,若沒你配合敝人做那後續動作,即使我察覺關鍵,動作也不夠快啊!」琴狐說話間將水龍吟琴與雪見弓刀揚手化去,很是開心地蹭入占雲巾懷裡嗅那梅花冷香,更在對方雙手將他擁住時,抬首印上一吻在占雲巾唇上。
  受這等誘惑,占雲巾還要再進一步卻是聽得身後連聲輕咳,他們才意識到──似乎把某人忘了。占雲巾與琴狐皆有些心虛地鬆了擁抱,轉身看向江南春信。
  「信君……」
  「信咪啊──」
  「都給我安靜!哼哼,虧小師我還特地前來接應你們呢,結果幫我當空氣,你們還夠不夠朋友啊!」
  「夠,當然是要夠的啊!況且,信咪,敝人和鹿巾是知道你向來熱愛八卦,方才那樣抱著便就是讓你看得清楚明白啊!」
  「哼!少耍嘴皮耽誤正事。」說到正事,江南春信便就不再說話了,只是終於顯露出擔心地看著他們,「知道你們這次是抱著非入學不可的決心而來的,外頭那事也確實入到湯問夢澤才能悉知……只是你們千萬別勉強……」
  聽江南春信之言,占雲巾與琴狐互視一眼,同感接下來之事或許有些不妙,而就在他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言詞回應時,這已經全無濃霧遮掩的境界開始起了劇烈變化。
  「總之記著,量力而為,勿損性命修為,知道不?」江南春信見變化已起,看著鹿狐略有凝重卻帶更多疑惑的表情,他嘆了口氣搖搖頭,轉身往外走去。
  占雲巾與舒龍琴狐皆未相攔,畢竟以江南春信之身分,今日能特意來接已算是行了特權,入學之事本就是他倆命定之程,全未想過要由誰處獲得不應得的幫助。於是他們相對眼,手又不自覺地牽緊在一塊。
  此時,天崩地裂,他們所處之地外圍不斷有地面轟隆塌陷,這使得鹿狐時刻注意著腳下所處之地的狀況,更也往外朝江南春信離去方向看去。這一看去卻是驚奇地發現江南春信所走路徑兩旁確實也有土石大面崩陷,但他們那位摯友所走路線一路筆直平坦直到遠方有一圓形平臺。
  土石崩落已將近停止,他們所處境地亦成了個圓形平臺,只是比江南春信所待之處還要大上些許,而再往外平臺外部瞧去便是看不清底部的黑暗深淵。突然間,江南春信所待之處竟是忽地往上拔高了數尺,猶如一空中看臺,能將鹿狐所處之地無有遮阻地看了眼界。
  面對各種地形劇變,再看如今境界所呈樣貌,琴狐有些擔憂地看著占雲巾,開口欲說什麼,卻有感對方握著自己的手忍不住握緊些許,卻可能因意識到會弄痛了琴狐又立即鬆去力度。
  「我不願……琴狐,我不願……」雖面上看似淡定,但占雲巾出口之語竟是帶上了些顫抖。
  「鹿巾……」知道對方話中之意,琴狐開口想勸,但卻發現自己竟也不願開口。他們一路走來,琴狐是知曉占雲巾對他心思是如何的,寧願傷己也不願傷了他分毫,他又如何能在此時此刻逼迫占雲巾做最不願為的事情。就算是為了魔禍命定,他亦不願相逼。
  而鹿狐還在糾結,這天際卻開始響起陣陣響雷,更有閃電破空穿雲直轟入地形成一片燒黑焦灼,而那片黑離鹿狐所站之地僅一尺遠。
  「唉……雖然小師我很不願意,但你們且聽我說……」
  聽見江南春信聲音,還因方才雷鳴電轟有些錯愕的鹿狐同轉方向朝江南春信看了過去。抬頭仰望間,就見對方拿了個特製傳聲器擺在嘴前,低頭望了下確定鹿狐皆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後才又開始說起話來。
  「這關卡呢……便是要你們進行比武。湯問夢澤除學識、術法也重武學鍛鍊,此關卡便是以武學為測試基礎,且因歷來求學者種族各有不同,為做到公平,一切元功、術法、符籙皆不可用在比鬥上。」述完此關宗旨即規則後,江南春信略停頓,縱然相隔這樣距離遠遠看著,他還是能感覺到這兩位摯友間瀰漫著的緊繃痛苦氛圍。
  雖已許久未再見,但這兩隻從前與他便就結識,他是知道那世的占雲巾是如何寵溺疼惜琴狐的。即使隔了世、記憶不全,當江南春信再遇上占雲巾更與之相交為友時,通過長久相處,他已知占雲巾無論前世今生所秉持之事,絲毫未變。
  當初平魔禍之事,他亦是有參與的,後來世事輪轉,他們這些當初知情者才在屢屢觀天象、各種揣測計畫間定下來日大計。當江南春信知曉鹿狐已先後轉世再來時,他便隱隱有些憂心,在遇上占雲巾後那不妙之感又大大提升。
  身為湯問夢澤教學首席又是知情者,江南春信早是知道這兩隻日後必是要走上這一遭的。他曾想過或許可以憑一己之力免了好友必得與摯愛持劍相對的境況,在那紙聖旨正迢遙趕路時,他便起心動念更身體力行地前去勸說占雲巾,與他同去湯問夢澤。
  那時江南春信所想,憑這兩隻當年對彼此的看重與執著,無論其中誰去到哪處那緣分必定不會斷絕的。且他們相遇本也就是命定之事,若他先行帶得占雲巾去往湯問夢澤,來日琴狐必也會在因緣鋪陳下前來,如此自可省去一同入學時的相對場面。
  可誰知……
  想到此處,江南春信搖搖頭,他再將話續起,「一刻後比武便起,以一個時辰為限。這一個時辰內誰落下深淵中便就是失去入學資格,同理贏者便獲得入學之機會……鹿咪、狐咪,你們來得真不是時候……」其實江南春信比誰都清楚,這並非是不是時候的問題。如果尚有其他求學者一同,或許鹿狐便可共同對敵,但這一切排布,非是他能左右。
  「方才的閃電,你們也瞧見了。這一次只是預先提醒,屆時比武一開,若你們毫無動作或者故意掩飾實力,那閃電便會落下,且會擊中誰不得而知。」
  聽著江南春信話說至此,占雲巾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琴狐。他方才本有打算或許刻意輸了比武落入深淵,儘管如此做會與琴狐分隔三年不能相見,雖然萬般不願,但總比與琴狐決鬥好上許多。前世所歷傷痛,他雖記憶不全,但那痛楚卻是清晰無比的,這直接導致此世的他根本就見不得琴狐身上出了丁點傷痕,更遑論與之按劍。
  但如今,聽江南春信所言,占雲巾便已認清是無有退路了。
  「鹿巾……」
  「琴狐,我知曉你必定是要入湯問夢澤的,對吧?」
  「是……但或許我們三年後……」
  「三年後魔禍之事會是如何情況,誰都無法預知。且你不覺得嗎?那雷鳴電閃或許是專為我們而設的。」
  「……敝人也有此感覺,更覺得設此法者,必十分熟悉你我性情。」
  「所以,除了與你按劍,已別無退路。」占雲巾話說完,他化出詠鹿乾坤,拔劍出鞘,退了幾步後他持劍指向琴狐。縱然他使出全身之力握緊劍柄,持劍那手仍阻不了頻頻顫慄。
  「鹿巾……」看著占雲巾逼迫自身動作更麻木著一張臉看向他,琴狐心裡是說不盡的疼痛。雖他確實非入湯問夢澤不可,為了舒龍族為了南疆更為了整個曇瀧大地,他無法真坐視不管,這其中有親緣血脈也有他必須肩負的責任,但他不願占雲巾為他做到如此。
  「琴狐,可還記得我曾對你說過的話嗎?為你而守、為你做了不曾做的事情,皆是我的選擇,無關你,如今,亦然。我已做了選擇,琴狐,那你呢?你的決心呢?」看著琴狐猶豫不決,又感時刻快近,占雲巾再逼著自己歛下痛苦情緒,盡全力溫和了表情,柔語訴說。頓了片刻後,未得回應,他再說道,「琴狐,我信你懂我。」說上末了那句時,占雲巾刻意不著痕跡地對著琴狐眨了眨眼。
  本為著占雲巾的話有淚在眼角梗著的琴狐,在見了對方動作後忽然想到什麼,他亦眨了眨眼將淚逼回,換上一臉燦笑,化雪見弓刀在手,「敝人不只懂你,還是最懂你的那一個,如同你對我也是一樣的。至於敝人的決心嘛,我會讓你看見的。」琴狐笑得燦然,話更說得無比自信。說話間,他讓雪見刀尖湊近詠鹿乾坤劍尖輕輕碰觸,猶如刀劍相依。
  剎時,雪見弓刀與詠鹿乾坤同起共鳴響動。而這會,時刻已到,那雷鳴正響。天際雷滾電閃似乎已蓄勁待出,鹿狐皆神情一凜,迅速而動。
  比鬥即開,刀劍不斷交擊。琴狐覷準時機挑去占雲巾劍壓,再翻刀往對方胸口疾劈,速度快如電閃,卻是在臨身一刻,占雲巾將劍擲向另手,在詠鹿乾坤挾勁勢往後疾速撤去時撞去雪見刀身,占雲巾另手接劍後往旁躍去解了臨危一刀。不多待,才踏地又蓄勢重踩地面藉力道反彈往琴狐方向掠去,在琴狐身形未穩前,挑劍攻其腰腹。
  琴狐有感劍壓逼來,他橫刀一檔更巧轉手勁將詠鹿乾坤挑開,迅捷近身翻掌往占雲巾面門攻去。在琴狐攻來時,占雲巾早有所候,他順勢將持劍那手撤向後背穩住,另手運掌勁接住琴狐強襲之掌。
  如此招來勢往,已過數回合,他們唇間皆抿著抹笑。
  江南春信遠在那圓形平臺上看得心驚肉跳,他是真沒想到鹿狐竟如此乾脆地開打,還打得彷彿遇見仇寇那般狠絕。他擔心非常卻也覺這兩隻必有所謀,如此憂慮又想放心的心情實是讓他倍感難捱。
  看著觀著,他逐漸發覺鹿狐竟是同時從方才的強攻緩收攻向對方之勢,更是行動緩慢了起來,靠得很近,彼此離不到三步的距離。江南春信看得焦急不已,頻頻往天際那又翻湧得更加劇烈的亂雲望去,停不住地喃喃自語,「你們這兩隻最好有對策,不然小師我到時候一定好好教訓你們!若是還將我那麼辛苦打造的劍弄斷了,可有你們好受的!」
  突然間,轟隆一聲,那閃電應聲劈下,直往琴狐襲去。江南春信看得心臟都彷彿要從嘴巴跳出來了,更驚怕得大喊一聲,但喊聲都還未完,竟是見占雲巾往琴狐緊靠而去,行動間他唸起口訣,「日月經天,天道之劍。」在距琴狐僅一步之距時轉身背向對方,他放開持劍,詠鹿乾坤劍尖指地漂浮著發出嗡嗡劍鳴。占雲巾劍指捻訣瞬放方才於打鬥間暗自蓄在詠鹿乾坤劍內之勁更催元功亦是隔空強注寶劍。
  「江河行地,地靈之劍。」有感背後劍壓越盛,琴狐唸起口訣,化水龍吟琴在手,琴刀合流奏起鏗鏘琴樂,更將方才暗蓄在雪見弓刀內之刀勁藉著擦弦注入水龍吟琴中,再催元功入琴刀。琴狐所奏之樂聲挾帶刀勁環繞周身,與亦是圍繞在占雲巾周圍的劍勁氣旋相互共鳴。
  「劍通天地,大道之行。」在那強襲之電擊將逼臨前刻,鹿狐同時唸起口訣,那氣旋音波如同天然雙生般相互作用配合,隨著占雲巾與琴狐不斷催動內元,連綿無盡地朝劈來之閃電攻去,更強襲直撼入天,亂風雲激動蕩,將天際雲湧盡數毀去。
  關破,天明。

33、
  「哼哼,你們作弊。」
  「哪有作弊?信咪你不要亂說話。」
  「是啊,信君,我與琴狐可是循規蹈矩。」
  「剛都說了一切元功、術法、符籙皆不得用,你看看你們打破多少規定啦!還說沒有,你們不要以為小師我好說話就想忽悠我!」
  「哎,信咪,我們真沒有。」
  「是啊!方才信君可言道,『一切元功、術法、符籙皆不可用在比鬥上』,我與琴狐確實並非將元功、術法用在對打,而是……」
  「而是襲閃電轟天雷啊!信咪你瞧,我們可沒不守規矩。」
  「你、你們……竟然……」
  「哈,自從湯問夢澤創辦以來,還真無聽聞過有誰以如此行走偏鋒之法過得最後一關。鹿巾、琴狐,你們當真是前無古人。」
  「你?」
  「你是……?」

arrow
arrow

    逄紫霙 / 雪千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