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江月明

【一】

一人在荒林道上漫行，手中摺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敲掌心，雙唇抿成一線，對身旁景物全然不起注意，他只是走著，朝著向人打聽來的地點而去。

白髮俊顏，眉間一點琉璃，那斜飛入鬢的柳眉，一雙丹鳳眼，雖穿著一襲黃儒衫，長髮梳了個俐落的儒生髻，不似以往裝扮，但那容顏那渾身散發的清冷淡然那在髮髻上斜插著的水晶蓮花簪，不是已然退隱的談無慾又是誰？

甫一聽見人聲便將聲息隱至最微，悄然靠近，只是有些好奇，現在的那人，在分別那麼長一段時間後，會是個什麼模樣？

藉著枝蔓橫生交錯的樹叢遮掩自己，隔了一段距離，隱約可見幾個不曾見過的身影，而那再熟悉不過的屈世途雖換了一身行頭，想必仍舊不改天生勞碌命吧，想當初借住在琉璃仙境時，受到的照顧已不是無微不至可以形容。

直接導致的是在退隱後那段雲遊的日子裡，一切瑣碎都得自己打點，一開始還真有些適應不過，好在談無慾何許人也，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

想起隨著經年累月磨練，現下又精進不少的那些手藝，談無慾有些自得的嘴唇彎了彎。

他終於看向了素還真，撤去了部份匿隱藏形的桎梏，讓獨屬於他的冷香滲進了空氣，隨著流動漫延開來。

頗為滿意的看著依舊侃侃而談的素還真，那邊說邊不著痕跡飄移了視線的素還真，那朝著他藏身之處的方向，看似平常的隨著談話節奏一揮拂塵搭於另一手的素還真。

谷裡的風呼嘯了嘯，那不知由何處而起並未被談論著的冷香漸漸淡去，臉戴莊嚴面具的佛者踏入，交託白蓮些事，仍隱在暗處的談無慾無心於此，便只揀了幾個重要句子聽著，依稀聽見中陰界這詞，略皺了眉，往白蓮的方向望去。

只見那人恰恰臉側了側，隔著那麼遠，中間夾雜了人夾雜了橫枝綠葉，卻仍舊有四目相對眼波流轉的味。

談無慾只覺臉頰漸漸熱起 ，微偏了頭，去盯著地上黃土綠葉的猛瞧，彷彿那藏著多有趣的東西，瞧了會，穩了心緒，再抬頭，原本佛者站著的地方，現下站了披著斗篷戴了兜帽的老者，說沒幾句，那終歸是閒不下來的賢人跟著老者後頭離去了。

在靠近談無慾隱身那處的樹叢時，素還真動作有些大的回身，袖上的環扣忽然脫落了，環扣甩掉在地上滾了幾滾隱進樹叢裡，素還真不知是沒注意到還是不在意，眼眨了眨的看向屈世途說著，「天寒，煮些薑茶喝著吧，那時從琉璃仙境帶來的天羅雲母薑很是不錯。」

兩人到底也是多年一同水裡來火裡去的患難，方才那香屈世途是有注意的，只是素還真沒說什麼，他也沒想多嘴去惹絆跌，眼下這人這眼神這口氣說了這麼句話，他是聽明白了。

「咳……這挺好，待會便去煮些，只是那不帶瓣的菊花茶，還是只有你泡得來，快去快回。」最末丟了那句快去快回，也不知是為誰說的，屈世途話一說完，眼只往方才那顆環扣滾進的樹叢瞥了下，領了留下的人，入了推松巖，將人安置好，泡上壺茶，寒暄了句招待不週諸位自便，旋即踏步而去，只是去的方向不是那設在深處的廚房而是往洞口走去。

「師兄…師兄……書……書……」在山門外等了大半天，好不容易見著自家大師兄和二師兄外出採買回來，無忌趕緊喊了聲揚了揚手上抓著的書，便提了小步伐子，一步快過一步的跑上去，抓著距離的煞住快要不穩的腳步，對最年長那人喚了句大師兄，隨後便是緊盯著另一人的眼睛，湊了上去。

「二師兄。」無忌尋了談無慾空著沒提東西的手，遲疑了一下，盯著對方沒見生氣的臉，緊緊抓住，用著仍舊軟糯的童音懦懦的喚著。

「這不是師傅昨日讓你自習的太上黃庭經麼？」看著怯怯的挨上自己的小師弟，談無慾臉上的表情不禁放柔了些，「有地方不懂？」看著小糰子猛點了頭，談無慾唇上泛起了一點笑，「那便到我房裡吧。」小糰子聽到這麼一句，馬上亮了眼睛，也沒再想身後到底還跟了誰，立馬拖著談無慾就要往門裡跑。

「哎，你也慢點……」嘴裡喊著，但他也知道小孩子興頭來了，怎麼肯慢？於是沒多放力道抗拒，只是提著東西的那手，順著往前踏步的勢頭往後揚去，手一鬆，手上提著的東西全穩當的落在適時湊進的一隻手上。

談無慾沒多回頭確認，只是在手上負重瞬減的當下，反手輕搭上接了東西過去的那手，有些力度的一握，放開，隨著無忌往自個兒房裡走去。

被留在後頭的人，雙手提滿了東西，嘴上仍舊是那笑，雙眼停留在方才被握住的那手上，再抬頭，「今天天寒，就燉點雞湯來喝喝。」不大不小的音量，恰好可讓才踏入山門的人聽見，只見那人回首，挑了眉，眼眸裡明晃晃，再轉回頭，被前方的小小人拖著快走的沒了影。

手上端著熱呼呼還冒上熱氣的薑茶，談無慾吹了吹涼，慢慢緩緩的一口一口喝著，他其實並不太愛這類熱騰騰的東西，只是打小便被養起了習慣，在寒日中從外歸來，那人總會端了碗仍舊冒著熱氣的東西進自己房，軟磨硬泡的盯著自己喝下，才笑得一臉明燦的離去。

總記得每當自己看著那笑，心裡的某處彷彿也被那些個熱燙的東西燙著般的熱騰了起來。

談無慾想起過往那些，兩人經歷過的形同陌路、背道而馳直至那時的合而再散的日子，身邊沒了那個會為自己煮上這麼一碗東西的人，習慣便也斷了，只是這時接續起來，僅管煮著的人不同了，心裡暖烘烘的感覺卻在不知不覺間濃聚，仿若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