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江月明

【三】下

山嵐在兩人間流轉，點點濕了衣袍，周圍一片漆黑又罩著層霧氣，燈籠的光在朦朧裡飄搖，兩人執著手，在月華引路下漫行，望向遠方同樣黑幕的一片，此時的他們，心中一派安穩，如此貼近，彷彿這天地間，只有他們。

燈籠照著不遠處有座石亭，隱約可見那石亭周圍，有搖曳的亮光，談無慾別有深意的看了素還真一眼，只見素還真略有些不自在的輕咳了聲，「咳……要與無慾一聚，自然當有所準備。」話一說完，不待談無慾說些什麼，加快了腳步，拉著人便往亭中走去。

走近一看，只見簷下四方掛了數盞燈籠，白靜的燈籠紙繪上了朵朵桔梗，明黃的亮光自燈籠內透出，襯得那朵朵紫花更顯靈動，落進了談無慾眼裡，空著的那隻手下意識的一緊，他低眉斂目，任由素還真引他進了亭落了坐，良久不發一語，直到一杯泛著淡雅菊香的熱茶送到了他眼界之中。

談無慾朝杯中瞄了一眼，茶湯澄靜清澈，不留一片餘瓣。

一早，半斗坪上便沒了素還真的影，所有大小雜事全落在談無慾身上，好在此時的無忌已不是當年那個只會怯懦緊黏在身後，什麼忙也幫不上的無忌，談無慾看了眼跟在身旁，同樣忙活著手中事務的無忌，心裡的浮躁些許沉了底，但還是不免對那引起這浮躁之人有所埋怨。

『明日才要下山，今日便這樣待不住麼，要走也不走得乾脆點，提早滾下山也好，這般不清不楚連句交待也無的就失了影，昨夜還對自己說什麼捨不得，果然是誰對素還真說的話較真誰就是呆子，偏偏……哼，再不出現就把你這大餅剁了當今日午飯……』

隨著心裡叨唸越多，談無慾手上持刀備料的動作也不自覺的加重，這一切看在身旁無忌的眼裡，豈止是膽顫心驚可以形容，最貼身的那件單衣都要被不斷沁出的冷汗溽濕的快能擰出水來。

『大師兄，你快些回來吧……』無忌在心裡不住的吶喊。

而那位罪魁禍首，卻硬是拖到了未時才一派悠然的踏進山門，手上小心翼翼的捧著個木盒子，木盒上還繫了個包袱，一副就是頗為珍視的模樣。

這時的談無慾正端了碗剛炒好才放涼一會，還有些熱燙的糖炒栗子，和無忌兩人一人坐著一張矮凳，一邊剝著吃著一邊談論起不久前師傅給無忌出的功課。

從大廳找到後院方才找著人的素還真，看著兩人挨著坐在一塊的模樣，臉上的笑意不覺加深了許多，對上無忌露出一個頗有深意的笑，轉頭便富含許多意味的喚了聲無慾，兩眼就這麼直直的盯住，完全漠視了無忌不時瞪眼擠眉的暗示。

談無慾看了眼素還真嘴上噙著的那抹彷彿頗是心滿意足的笑，心中的火氣沒來由的騰騰往上冒，耳裡聽著那聲無慾，沒由的覺得盡是諷刺，再也忍不住的一手從碗裡抓了一大把還冒著熱氣的栗子，暗施了些力道就往素還真那砸去。

坐在一旁的無忌，打從素還真一出現，便開始臉部不協調的動作，奈何某人此刻心思全在另一人身上，哪還有時間搭理；無忌便放棄的轉而緊盯談無慾的動作，想著如果真有什麼，自己也好幫上一把，畢竟這大師兄一早便出了半斗坪，可是為了二師兄啊，如此這般想著的無忌，被談無慾突如其來的動作是驚了好大一下，根本沒料到又談何阻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數粒熱騰騰的栗子朝著素還真急速的掠去。

好在談無慾這一砸出去，離手前的幾秒下意識的減了泰半力道，要不就此時雙手捧著東西，心還有些分神的素還真，哪裡還能有緊抱東西手忙腳亂閃躲的分。

心下不自覺鬆口氣的瞪視著如今一臉無辜委屈的立在一旁的素還真，悶悶的拋下一句晚飯你負責，便頭也不回的走進了自己的房，回身還不忘落了鎖。

悶在房裡生了一整下午的悶氣，做什麼都不是的談無慾，索性寬衣躺上床小睡去了，誰知一醒來床前就站了個不知從何時進來怎麼進來的素還真，手上還捧著個花瓶，花瓶裡插著幾朵紫花。

那素還真見談無慾醒了，也不急著靠近，只是站著，那般謙謙君子，含著笑，「無慾，這花名喚桔梗。」明明只是簡單說了花名，那語調聽在談無慾耳裡，卻是柔情的彷彿飽含了蜜，絲絲綿綿甜進了心底。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兩人走出了涼亭，來到懸崖邊的一處大石旁，他們背靠著大石坐下，望著遠處已有一線橘黃泛出的天際，天上的點點繁星，已快要不能見。

素還真將談無慾緊緊擁在懷裡──

他說，無慾，我將要前往中陰界。

他說，無慾，聽你所言，那蝴蝶君可是生了場重病，想必公孫公子定是憂心不已，好在你離開時他已痊癒，但身體必是要好好調養一番了。

無慾，素某備了幾帖養身補氣的藥，藥材皆為上品，你為我走一趟可好……

無慾，中原武林已是暗潮洶湧，危機四伏，這一路你多小心……

無慾，此番難得見上故友，在那多住上些時日吧……

一句句一聲聲，無慾無慾的喚著。

天明，素還真送了談無慾出谷，默默的看著談無慾轉身走離，走沒幾步的停下，有些疑惑的要上前詢問，卻被談無慾一聲素還真，喚的停住了腳步。

素還真……

停頓了會，他再說……

無慾之人，脫俗還真；百年之身，千年紅塵……

素還真，你可知當年我是為了什麼，渡定了那一場紅塵？

素還真，談無慾心中，始終有著什麼，你當是最明白的一個……

素還真……

一路珍重。

我還需要有家，等著我回來，這句話談無慾沒說出口，但他曉得，身後那人會明白，於是他不再留戀的邁步離去。

定定的站在那，反覆不斷的咀嚼著談無慾說出的字字句句，他知道他們一直都懂得彼此，也因為太了解彼此所想，總是默契的不願意造成負擔不願意成了對方路上的那塊絆腳石，從來都是談無慾的驕傲和素還真的執著，他們一直都是如此的啊……

素還真在那站了好一會，僅管再也見不得那人背影，他輕輕笑了聲，那笑道不出是個什麼情緒，回了身，往推松巖的方向走去。

當素還真走過層層迷霧，進到了內苑，只見小鬼頭與小狐兩人正拿著掃把打掃庭院，嘴裡哼著一首素還真再熟悉不過的歌──

春發芽，夏抽穗，秋天滿地花。

東西事，南北事，事事誰當家？

上了山，學了藝，寒暑勤磨練～寒暑勤磨練。

下了山，遂了願，江湖隨處～江湖隨處一片天！

那是有一年，兩人下山採買，在路上聽得一群小童所唱。

當時，兩人一聽便對那歌的旋律喜歡的緊，回了山後，兩人湊在一塊，憑著記憶所及，編了新的歌詞，此後有好長一段時間，只要兩人湊在一塊，便到哪都有那首歌飄盪在風中。

看著眼前對於這漫漫江湖路還顯得太過稚嫩的兩人，那對未來的憧憬期望是多麼的相似，素還真看在眼裡聽在耳裡，心上竟起了陣陣的疼，他垂眼喃喃低吟的，都是那一句──

江湖隨處～江湖隨處一片天。

無慾，無論是日隱月出，月隱日現，相信只要此心常在，無論到哪，都會是日月一片天。

無慾，等我回來。

無慾，我等著你回家。

【全文完】   

【以下補充】

桔梗的花語──不變的愛，所以師兄要對師弟說的，都在花裡了，至於師弟是否曉得，最後無慾離去時說得話已經很明白了。

那首江湖隨處一片天，改自【戴嬈--百姓的事儿牵着走】一歌，前兩句不變，有興趣聽聽怎麼唱的朋友，不妨去以下網址看看！

http://youtu.be/NvfCIPhBTxg?list=PL23D062DD31560296

最後，對看到這邊的朋友，說聲謝謝賞文，祝順心 ^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