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江月明

【三】上

將過往一件一件回憶起，素還真嘴上本就有的笑意更加深刻了，看著談無慾身旁仍有大半的空位，本想脫了外袍也小睡片刻，誰知一抬步就見談無慾睜開了雙眼，臉上不見任何表情的看著自己。

素還真放下抬起的腳步，手輕揚將本握在手中的拂塵隱了去，嘴裡無聲的喚了句無慾，他站在原地不說話的回望。

看著眼前不再動作的人，談無慾瞪了對方一眼，便輕手輕腳的從被褥中爬起，不待他將身子穩好的站立，便有一隻手伸過來將他拉了過去，結結實實的擁在懷中。

素還真摟著談無慾，光影一閃而去，當小鬼頭與小狐顫顫的張開眼睛時，房間裡已沒了素談二人的身影，兩童子本想互相指責著什麼，只聽聞房外傳來了兩人那素愛整人的師尊說話的聲音。

「深夜不睡，或許抄錄道德經是個很好的助眠方法。」

一聽見這話，兩人哪還敢有什麼動作，旋即蓋緊了棉被閉上眼，期盼可以快快入睡。

滿天星斗下，一處鮮為人知的坡地，兩個身影交疊在草地上，他們親吻著彼此。

素還真一手托在談無慾腦後，一手搭在他的腰上，適度的力道，讓兩具都為彼此而柔軟的軀體更為緊貼。

談無慾的雙手原本輕抵在身上之人的胸膛，隨著親吻不斷，隨著心裡不斷湧上的情愫，他的手逐漸環上了素還真的頸項。

他們閉著眼，藉著緊密交疊的身軀，藉著綿長柔緩的親吻感受彼此。

他們睜開眼，唇抵著唇，再一次吻上，淺嚐即止。

他們深深喘著氣的，同時鬆了些手上的力道，拉開點距離，素還真仍舊輕壓在談無慾身上，透過月光照耀，他細細的瞅著這已許久不見的容顏。

「談兄這一去踏遍了萬里山川，歷經了百重寒暑……」話語一頓，素還真抬手輕撫上談無慾的臉，「……無慾，你可曾想過家？」

「家？若是指無慾天，談無慾如今孑然一身，當然是人在哪，哪裡便是無慾天，又何須要想？」略挑了眉，雖明白這人的心思可從來都是七彎八拐，但這次談無慾決定順著表面的意思回答。

「哎，談兄、同梯、師弟、無慾……你這孑然一身真是插中吾之心槽，非常之痛啊……」話一說完，有些賭氣意味的，素還真埋首於談無慾頸間，開始不輕不重的啃咬起談無慾的頸項。

被當作一塊非常美味的肉塊在咬的人，一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愣愣的任著那人東啃西咬，等回神過來，終於想起應該要發作些什麼，卻只見素還真已經飽食完畢，用著有些哀怨的臉哀怨的語氣瞥著談無慾，說道，「無慾……你就真當我這師兄是假的麼，那麼續緣、小鬼頭、小猴，你的師侄，都是空氣麼，還有那屈世途好友，他可是常常向我叨念著你啊……」

語罷，有些食髓知味的開始啃咬起談無慾的耳垂，這惹得談無慾一身輕顫，連忙抬手堵著素還真那張嘴，想要開口喝斥著什麼，卻見那抬起頭，再次相對的眼眸裡，不具半分戲謔，直直的看著自己。

「……素還真…有話便直說……」不想迴避這樣的眼神，談無慾倔強的回視，心裡卻起了陣陣波瀾。

「無慾……」喚著名，素還真手撐在無慾身側，抬了身子，拉開彼此距離，他俯視著談無慾，一手撫上對方心口處，溫緩的說，「無慾這兒有著什麼，那個便是家……無慾，一別經年，你可曾想過？」

說得再明白不過，談無慾看著身上之人，感受到被那人碰觸的地方，儘管隔著布料，仍舊那麼熱燙，燙得心上隱隱生疼。

對方的一切早熟悉的融入骨血，再也分不清彼此，想與不想，根本無差，那人始終都強橫的佔著一個位置，曾刻意背離，但不想，在自以為深刻的憎恨背後，卻還是無盡的掛念……

微張的唇，開開闔闔，眼神閃爍著什麼，最後還是生生壓下幾乎被逼出口的剖白，他強自鎮定心神的說，「素還真，你刻意將我帶來此，便只為了問這麼個問題？」話出口都有些沙啞無力。

「……呵，自然不是。」任憑對方刻意岔開話題，能見到心始終繫著的人此刻為自己如此動搖的模樣，便已足夠。

素還真自談無欲身上離開，站起，向仍躺在地上，露出些不解表情的談無慾伸出手，他說，「來，為兄帶你去個地方。」

說完，也不待談無慾反應，右手翻轉，一盞燈籠已穩當提於手上，彎下腰，左手就要拉過談無慾的手，卻被已然坐直身子的談無慾一手拍開，「我自己會站，素還真，你究竟打什麼主意？」

「……」不回話，只是笑著，被拍開的手再次伸回談無慾眼前。

瞪著那執意伸出的手，談無慾抿緊了唇，半晌不見動作，正想開口斥喝，卻聽聞自頭頂上方涼涼飄來一句，「談兄莫不是怕了？」

這句話這口氣，讓談無慾熟悉非常，那許久前的歲月，在半斗坪，當日月星還不是日月星的時候，每當素還真想拐他一起去做某事時，便是拿著這句話相激，而總是，屢試不爽。

一直到談無慾再長大些，性子更是執拗了，不願為之事，無論素還真怎麼軟哄強逼，無用便是無用，直至後來，這句話也漸漸消失於素還真口中了。

今日再聽得，談無慾抬首望向素還真，只見得那與說出的口氣全然不同的溫情脈脈，意料之外的表情讓他有了片刻的失神，而就這片刻，素還真挨近一手將人摟了，略施巧勁的帶起，不由分說摟著人便往前走去。

「素還真！！」待到談無慾被這一連串僅發生在幾秒鐘的事情弄得回了神時，他已隨著素還真一步步踏出步伐，但是嘴裡仍忍不住帶著幾分怒意的叫喚著。

「素某在。」

「你……」

「哎，談兄有事請說，素某在聽！」

輕鬆的姿態輕鬆的語氣，早在那聲素還真被喚出時，他已然明瞭，身旁的那人，無論心有多不甘，都會陪他走下去。

「……哼，想必你常以此等方法拐得他人為你東奔西跑，無怪乎施行起來如此熟稔。」談無慾撇了撇嘴，說著帶了濃厚調侃意味的話語，想著人都被你拖著走了，總要嘴上回敬一下才是，但沒想到的是那素某人的下一句話，卻令點他為之氣結……

「哎呀，無慾此言差矣，這樣的方法，為兄只會用在師弟一人身上。」語畢，彷彿為了更強調這句話，素還真摟著談無慾的手明明白白的緊了些力道。

「素還真！！」得了這麼句不倫不類的話，再合著對方那刻意強調的動作，談無慾是真有些怒了。

「哈，無慾莫氣，分別多年，你我二人終得一聚，望談兄……莫負良宵啊！」

挪開了擁住腰間的手，素還真執起了談無慾的手，緊握，給予對方安撫的一笑。

「你真是……」睨了素還真一眼，剛起了頭，卻忽然不知該如何往下說，那緊握的手那安撫的笑顏，在在暖上了談無慾心頭──

猶記得同樣是個月朗雲清的夜，年少的兩人窩在一塊，坐看天上繁星，坐等東起朝陽，那時的素還真，如同現在這般緊握住談無慾的手，不知聊到了什麼，只見素還真定定的看著談無慾，他說──

無慾，你我執手，此生不負。

那時遠方山巒交疊間溢洩出了縷縷金光，那金光落在了素還真面上，讓談無慾有種此言重於世上所有卻又那麼飄渺不真的感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