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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前頭】

 

此文預計長篇,為原劇向,不日更,爭取不棄坑。(被打

 

會有此文,主要是在看鹿狐兩人走那最後一哩路時,心中始終喊著趕快來個大羅神仙先天高人來救他們啊……但看到最後,雖然覺得這樣的結尾於他們其實已經圓滿了,在江湖道上沒有那麼多的巧合那麼多的就在此時(常看劇的大概懂我在說什麼),卻還是有所怨念,就像劍子和龍宿離開南域後的喟嘆一樣。

 

這麼好的兩個人啊……

 

心中有憾便是這篇形成的原因了,碎碎唸到此,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元宵佳節,雖然疫情衝擊完全沒有過節的氣味,但還是藉此文祝大家佳節平安,康健有福。

 

─────以下正文─────

 

【再聞絕琴響】

 

層雲疊壓,晦暗深沉,江上行舟,漂漂蕩蕩。

 

一片殷紅在舟下在江河中瀰散開來,舟上那已至彌留之人,努力讓雙眼聚焦在懷中之人的面容上,入眼卻只有滿目矇矓。

 

……無妨,你的面容我已看過不下千百次,早已入骨烙魂。

琴狐……

 

憑著最後一分力氣,占雲巾抬起手握上了琴狐還殘留一絲溫度的手。

 

那入手餘溫牽牽絆絆,彷佛是在催著他快一點,快一點尋上他。

 

琴狐小兵,莫急,我這就……跟上。

 

占雲巾嘴角溢出一絲淺笑,似是覺此生完滿不留遺憾。

 

若有,也憾未訴情衷於你我皆清醒時。

但不要緊。

我會追上你。

 

他閉上雙眼,即便將去也不願壓重了懷中早已無知無覺的琴狐,頭緩緩垂放在其臉龐,嚥下了他於世上的最後一口氣。

 

鹿狐同蹤,沒有獨存的道理。

 

天際不斷響起悶雷陣陣,大雨滂沱,似是在為兩人的逝去悲鳴著以盡哀矜。

 

卻在此時,有琴聲磅礴穿透雲層而來,逐散雲雨撼走驚雷。

 

絃音錚錚滌蕩了濃鬱深幽,清聖之氛猶然而生。

 

那遠在山崖之上束手無策的江南春信止不住全身震顫,抖動的力道讓還沉在悲傷中的龜忘年以為對方傷情過慟將臨崩潰。

 

「唉,我說信君啊,雖然本龜也很傷心,很氣那鹿老怪竟然就這樣丟下我自己走了……嗚嗚嗚……但你看他們兩人經過那麼久還是黏得像漿糊一樣,不也……不也很好嗎……嗚嗚嗚——」龜忘年強忍了悲傷安慰人,卻聽得江南春信一句不是回應的回應。

 

「伏……羲神天響,那是伏羲神天響啊!」

 

「什麼伏羲神天響,信君你是難過到語無倫次了嗎?」

 

「哎呀,現在一時半刻和你解釋不來,但鹿咪和狐咪這下有救了有救了……」江南春信邊說著邊從懷中摸出望遠鏡,伸長鏡身透過鏡片凝神朝天空望去。

 

「果然,果然是他!哈哈哈,雖然這伏羲神天響和我以前聽到的不太一樣,但此人……啊不對,是這神仙會現身必是有法子救他們兩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哇啊啊啊——」

 

心上壓著的千傷萬慟彷佛也被越漸清昂的琴音傾刻擊散,心中空落瞬間又被希望擠得滿懷,所有情緒排壓而來,江南春信忍不住嚎淘大哭了起來。

 

「哇哇哇——你不是說鹿老怪他們有救了嗎?那你還哭什麼啊?」

 

「我高興啊,高興不能哭嗎?你再碎碎唸我就放一把火把你烤了。」

 

「你你你——本龜要吿你虐待動物。」

 

「來啊!況且你不是動物。」

 

「你——」

 

喜極而泣、情緒沸騰,兩人停不住鬥嘴,就好像害怕著若安靜了,眼前這奇蹟就會轉眼消散似夢如幻了。

 

空中那此刻被江南春信舉著望遠鏡看著的,正是在久遠久遠前已了悟琴道、羽化登仙——人稱琴中伏羲、弦上魔聖的七指掀濤御清絕。

 

而此刻在這片江河上響徹的,便是當年撼動武林無人能敵的伏羲神天響。

 

就聞琴曲已由大音希聲轉至大雅無曲,琴音剛勁卻是化光芒如弦,絲絲縷縷將鹿狐二人包裹在音波之中。曲調再變,卻非那曾在武林在掌琴者間盛傳一時,可讓世上琴絃盡皆不彈自奏的大道無絃。

 

剛勁漸瀲,琴音時而似江河流水淙淙,又似天降甘霖點滴潤物,婉轉悠揚間又不失清傲泠泠。

 

就在江南春信和龜忘年心中的悲悽漸漸消弭時,再聞一聲錚錝,那包裹著占雲巾與琴狐的光網瞬去化無,天際亦不留御清絕身影。

 

「開物天工,聞名已久終得一見,甚幸;他二人我帶走了,勿念。」

 

就在江南春信被這突然消失的狀況驚得又快漫起驚惶時,由蒼茫空靜處傳來御清絕之語。

 

「多謝搭救,改日有需要可至天下一品,江南春信必定拚盡一身絕學,包君滿意。」江南春信鼓起全身氣力地大喊,希望將自己的真心實意傳至蒼穹給那已不知所蹤的仙人,希冀誠摯真能動天能讓御清絕更勤快抓緊救人。

 

但此時耳畔只傳來一切復歸平靜的波濤拍岸聲,先前撼動入心的琴音就如同夢幻泡影般,讓他的心又凝起了一絲不安。

 

勿念?摯友生機有望,不久能再相逢,如何不念?

 

 

原本已歸空無的意識漸漸復甦,恍惚間有琴音穿透迷霧般地連綿而來,混沌狀態中,他感音波入身,在體內各處引起震盪,遇沉窒時蕩平,遇缺損時音律化線細密接縫。

 

在感官漸漸回復的當下,他越感周身各處隨著音波流勢盡皆湧起強烈的劇痛,錐心刺骨。

 

原本黑漆一片,在一個音調高拔激越下,琴聲嘎然而止,眼睫顫動間突有強光竄入,意識全復清明。

 

琴狐!

 

占雲巾倏地睜開雙眼,滿眼華光耀目,激得他幾欲閉上眼睛;但他強撐著往身旁望去,只見在入眼白茫間有熟悉的面容隨著逐漸適應週遭強光下越漸清晰。

 

琴狐……

 

他身體動彈不得,只能以雙眼在對方身上搜尋探看,見眼前人雖雙眸仍閉但面容沉靜安穩,呼吸輕淺了些卻仍勻暢,幾番確認後,一顆在清醒後瞬提的心才又安放了下來。

 

就在此時,包裹著他與琴狐的縷縷光絲逐漸消解成點點光塵,緩緩散入他與琴狐體內。

 

四周漸轉幽暗,而隨著光塵入身越多,占雲巾只覺疲弱之感在身體各處猛烈叫囂,讓他逐漸撐不住清明。在又要昏睡過去前,占雲巾耗盡心神強迫自己動著疼痛萬分的肢體,側著身將琴狐再攬近身,雙臂箍緊。

 

鼻尖相貼輕磨,感受著琴狐更顯安穩的鼻息,他終於放任自己順著身體感知,緩緩闔上已沉重無比的眼皮。

 

琴狐。

 

 

梅香清雅,鳥語悠然,更有清越琴音帶著幾許婉轉不知從何處傳來,幾縷晨曦越過窗欞落在了琴狐面上。

 

似是感受到光源貼面,琴狐長睫輕顫,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眨了眨又眨了眨眼,大腦還來不及辨別當下是何情況,就已被映入眼界的情景緊凝了幾拍心跳。

 

此刻占雲巾安睡在他身旁,兩人靠得極近,鼻息交融間與瀰漫在四週的香氛略有不同的,是屬於占雲巾身上特有的梅香——帶著些冷傲融了點清寂。

 

那是他琴狐再熟悉不過,早已滲入骨血浸染魂識的味道。

 

吾……吾名占幘,字雲巾,正要……負笈湯問夢澤。

那……我們。

一起走,剛好作伴。

 

他,還記得他,記得這個在戰後盡心護著他,未曾將他拋下,並且毫不猶豫便與他生死與共的男人。

 

一行淚自琴狐眼角溢出,滑過玉潤有致的臉龐,低落在兩人交錯纏繞的髮絲上,點綴晶瑩。

 

與皇麟戰後的記憶雖像是隔了層紗般,帶著點矇矓,但他沒忘記眼前這人帶著自己時所說的每一句話。

 

你總埋怨我霸凌、欺負你,但其實,我們都明瞭這背後掩蓋的,是羞於表露的真心……

 

是啊,我們都明白,彼此心知,所以即便埋怨碎嘴被霸凌被吃得死死的,心卻都是暖的。

 

那時雖已至彌留,使不上力氣,即便呼吸上一口氣都顯困難及多餘,但他仍然有所感知。

 

波濤浪湧陣陣起伏,從背後傳來還帶著點溫熱的胸懷,撫在臉上就像是怕把自己弄痛了的輕柔碰觸。

 

鹿巾啊……

 

其實很想趁著現在人未醒,伸手摸上幾把,奈何身體被箍著,雖就目前這人的狀態,睡得挺沉,稍微移動還是可以的,但他不想做出任何會擾了這人睡眠的動作。

 

他輕輕的再輕輕的,讓臉更挨近占雲巾幾分,隔了一絲距離,鼻尖蹭了鼻尖,心滿意足地再次閉上眼。

 

稍候若夢,可得君相陪否?鹿巾。

 

在琴狐的呼吸再次進入平穩沉緩時,一雙眼睛漸漸張了開來,帶著柔情與寵溺,嘴角勾勒起一抹清淺微笑。占雲巾往前躺了躺,雙手小心地再加重了些摟抱的力度,讓兩人身體緊密貼合在一起,閉上眼入眠、尋夢去了。

 

琴狐,等我。

 

 

【還許冰壺薦】

 

不知過了幾個晝夜,當占雲巾再醒時,身旁琴狐仍安睡著。他伸手拂了拂幾絲沾黏在琴狐頰畔的髮絲,手再進碰上了琴狐那因多日未進水,顯得有些乾燥的雙唇,輕輕摩娑,雙眼凝了一點深沉。

 

但此時的他並不願再做更多,即便心中渴望,但還不是時候。

 

占雲巾緩慢地拉開了彼此距離,將被琴狐枕在頭下的手抽出,起身。他站在床畔,深深地看了仍在睡夢中的琴狐一眼,為對方再掖了掖被角後,一臉縱容地笑著,轉身走出了仍舊陌生的屋子。

 

在關上門的那一刻,占雲巾輕飄飄地丟下了一句話,「等我回來。」

 

門不帶一聲響動地被關上了,門外占雲巾踏著沉穩步伐出了空庭走進聚著些薄霧的夜色中;而門內,那琴狐還閉著眼,只是一隻手從被中伸了出來,撫了撫剛被占雲巾輕柔碰觸的嘴唇,一抹霞色爬上琴狐雙頰,攀上耳尖。

 

「那是自然。」

 

回應著占雲巾臨去前拋下的話語,雖然那已離去的人聽不見了,但本來他們之間真正想表達給對方的,從來不需要透過言語。

 

琴狐轉過身,面向牆壁側躺著,整個人又埋進棉被裡,或許是想再來場回籠覺,亦或許是被裡那人留下的氣味還正濃郁,讓他捨不得輕放。

 

從來都是自己在外東奔西走的,如今有人難得脫了宅性肯主動一回,那他舒龍琴狐自然是要抓緊時間多休息些,等候某人的調查報告了。

 

畢竟被裡正暖,梅香馥郁醉人啊!

 

 

夜正深沉,梅樹環繞,天上月明雲稀,淡朗月光灑覆在點點梅花上,竟是反射了些微光。

 

這裡的梅花不若以往所見,占雲巾更不曾在群書間看過任何記載。

 

方才抬頭見天,雖看似未有動靜,但其實細觀還是能發現天上流雲盡皆緩慢地往後飄移。

 

但此刻,無風。

 

占雲巾未停了腳步,在行進間細細觀察,周圍霧氣稀薄,但無論他怎麼聚精會神,仍是看不透在霧氣之後的景象。

 

試著走近卻發現那淡薄的霧始終與他保持一定距離。

 

一次試過後,占雲巾便決定不用深究往前便是。心念電轉間,占雲巾偏頭往旁邊望去,卻在此時,梅林更深處亮起一絲火光。

 

「哦——」

 

火光輕躍似是在投遞邀請,占雲巾連思考都沒有地轉了步履方向朝向火光來源而去。

 

林間彎繞曲折又有盤根錯節,占雲巾在月光淺照下走得小心,所幸長年練就的底子與反應,讓他的速度未減半分,不出一刻便越過梅林來到一處院落前。

 

但見門戶洞開,門旁立柱上掛了盞燈籠,大抵便是那在林間所見之光源來處,這一切佈置總有幾分請君自入的意味。

 

占雲巾於門前一步之遙處停步,正要施禮拜門,卻聽得琵琶聲叮咚清脆由遠而近。

 

短暫一曲畢,見一溫婉女子抱著把琵琶從門內亭廊轉了出來,見了占雲巾後福身一禮。

 

「先生請,主人已久候多時。」

 

「煩請姑娘帶路。」占雲巾回禮,不帶遲疑地跟隨女子前行。

 

一路無話,女子引著占雲巾輾轉來到一處庭院,只見庭院亦是種上無數的梅,梅樹前有一人提盞燈籠照著垂下的梅枝細細觀賞。

 

「主人,鹿先生已帶到。」女子輕福了身,抱著琵琶退至一旁。

 

「在下占雲巾,見過此地主人,承蒙閣下搭救我與琴狐,我二人感激不盡。」占雲巾誠摯揖禮。

 

那持燈之人聽得也不回身見客,只一個揚手,收了燈籠轉身走向一旁矮桌,矮桌上有張琴,琴式古樸典雅。

 

矮桌旁有一木架,架上玉盆裡還裝著水。就見這人淨了手化了錦布擦拭,將錦布化去後,落坐,正要抬手揚琴時略微停頓了下,像是終於想到該先回禮於客人,臉上帶了些羞赧的歉意,「先生請坐。」

 

占雲巾本想藉著報名姓後經一番交流,趁著機會問了出手搭救的恩人身分,卻沒料到是這樣狀況;但也無礙,主人都讓坐了,他自是從善如流。

 

這庭院除了矮桌前再有一蒲團便也無石桌石椅,於是占雲巾向眼前人施禮後盤腿坐於蒲團之上。坐定後看著對面欲操琴的手未落下人也無話,占雲巾心領神會地將雙手分置於膝上,低眉斂目。

 

「抱元守一,氣沉丹田。」語末,也不多待,手落琴弦泠泠起音。

 

占雲巾只感音波沿全身各穴順經絡入體,在體內繞行一周後,琴音消去。

 

「先生已暫無礙。」

 

占雲巾聞言睜眼,起身向眼前人深深一揖,「還未報得琴主搭救我與琴狐之恩,又蒙關懷,占雲巾銘感五內。」

 

「嗯——先生已知我之身分?」眼神現著驚訝,手再搭上琴弦,一挑一捻,琴音又起。

 

「於音調所譜光網裡曾醒過一次,恍惚間有聞琴音,那琴音我曾在信君處的光影回朔裡聽聞,雖有所不同,但隱在絲絃音律下之調性卻是相同的。今日又見琴主為我操琴探脈,鹿巾便已心有所底。」語一頓,占雲巾抬手輕撫上腰間所繫之物,那原本該是龜忘年所在的位置,此刻掛著的卻是昔日小三仙互相通訊之物——玲瓏響,自打占雲巾出了屋子踏進梅林被請入此院,這小玩意一直明目張膽放著光。

 

被稱為琴主的人見占雲巾此舉,倒有些莞爾。他並非目不能見或不曉機關,只是占雲巾本就未多所隱藏,自己一開始也未給人明說的機會,本以爲就這麼隱隱晦晦過去了,反正也不在意;現下這人舉動是以明示告知了,也圓了方才自己忘了待客見禮就動作的失禮。他沒接上什麼話,只琴音再轉,向占雲巾點了頭算是示意對方再說下去。

 

接了示意本欲再說,卻聽得這琴音轉曲卻是首鳳求凰,占雲巾一凝滯與對方對上眼,見其眼裡淌著興致盎然,又感腰間玲瓏響方細不可察地一抖,心裡想這人得仙道這許多時間,除了琴間造化更造巔峰再轉琴境外,連心態倒也通透豁達許多,和昔時江湖傳聞,竟是如此不同。

 

朝著對方一揚笑,占雲巾在癡綿婉轉琴音下,再啟言語,他比了比天,續道,「再者一路行來及至此刻,天上雲朵皆無風自向後移,霧氣籠罩難窺外圍真貌,細一連結或是天上行島仙人府邸。古往今來,成仙者幾希,而與琴有關者,登峰造極,也唯有那一人,江湖名聞——琴中伏羲、弦上魔聖,七指掀濤御清絕,便是琴主名號。」

 

「哈,先生之明辨判斷力令我佩服。」

 

「不敢當。」占雲巾瞥了眼腰間玲瓏響,又聽鳳求凰仍續,語調轉暖,「畢竟有個人長時間追著世上諸多玄異之事,一犯起事來不顧自身安危又擅隱瞞傷勢,總要有人留意看管,免得他提早投胎轉世。」

 

占雲巾此語一出,讓御清絕眨眨眼看向了玲瓏響,琴音一頓,他轉頭看向站立一旁始終無話的女子。

 

只見那女子似有所感地抬首與御清絕對望後低睫垂眸,輕撫手上所抱琵琶,和著御清絕方才音韻,琵琶曲唱鳳求凰。

 

御清絕心中一動亦隨著琵琶再續起方才未完曲調。

 

一時皆無話,就在占雲巾覺得或許該趁此刻告退時,御清絕再開口道,「其實我並未救得二位。」

 

他抬眼見占雲巾臉上未見任何訝異反而一派坦然,連腰間玲瓏響亦只是如常地泛著光,「料是你們已有所感。」

 

「是,方才走來,發現體內元功與氣力皆逐漸流失,速度雖緩卻仍有所感,依照速度推斷,七七四十九天後,我與琴狐便再進死關。」說得像是他人的事情一般,占雲巾心無任何震顫地說著。

 

「先生果真名不宣傳,御清絕拜服。」語間御清絕揚手撤了琴案起身,向也同樣停了彈奏的女子一點頭,就見那女子彎身一福退下了。

 

「梅聲體魄初成,不宜過累,我讓他先退去休息了。」

 

「昔時聽聞琴主手下有瑤琴四調,各個琴藝精湛,其中掌紫玉琵琶者,應就是方才那位姑娘了。」

 

「是。」

 

「只是曾聞……」

 

「梅聲已死絕多時是嗎?」

 

見御清絕說到此處,語調略降、眉目見恍惚之感,看向空無一處,彷彿是要陷入場回憶,占雲巾不語靜候,心有戚戚焉。

 

原是在御清絕得登仙道後便潛心修習不問其他,起先尚能知日月辨春秋,但時間一久,一個時刻過了也就是下個時刻開始罷了,再無年歲增遞之感。

 

大抵像他這樣的神仙也是不在乎的。

 

修得久了,能為高深了,原本虛無縹緲之身竟也漸漸修得實體。

 

修成如何模樣並不入他心,依舊終日操琴,忽有一日他想聽聽這世上之音捻來如何。

 

於是他抓氣成絲佐星辰之光彈奏了曲天地之樂,再然後,他離了琴步出了修行處,於山溪旁引水秀山明奏上一曲。

 

曲罷不經意間看見水中倒影,竟是與他羽化登仙前並無二致,剎時有種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的意味來。

 

胸懷中突念起故人,再一回想,似乎死絕過半,嘴裡低低唸著這句死絕過半,卻發覺當年遺憾的虧欠的,到這時候竟如水淡薄了。

 

於是他想著,既再得此貌,或許舊地重遊亦是可以的。

 

「再回人間後,聽得琴箕在妖市過得很好,生者自有去路毋須再擾,而那棋邪好友……已圓滿於棋,於是我回轉了凌煙閣,看望老朋友。」

 

老朋友便也就指得是那幾座相鄰而造的墳墓。

 

「海棠與三調的魂氣早已消去多時,唯有梅聲……」

 

微微嘆息,他再化了燈籠提在手上,像一旁梅樹走去。

 

占雲巾方才來時因天色太過深暗,此庭院只微弱靠著周圍梅樹散著清光,看不清晰;如今一番長談後天已微明,日光落下又佐燈籠火光照耀,他倒是看清了御清絕提燈所照之梅樹外觀。

 

樹身承紫玉晶瑩剔透,花瓣包蕊皆瑩白帶紫泛著瑩光,明顯與周旁其他花樹又更顯不同。

 

「唯獨梅聲墓旁長了此株梅樹,一見此樹便已了然,待我進了凌煙閣後,便見梅聲之魂正在打掃著凌煙閣。」

 

仙中無時序,人間已經年。

 

之後御清絕將紫玉梅樹和慕梅聲帶走,回到仙所再重拾古琴起調,琴韻流轉間,斂天之雲氣地之靈土造了座仙島,島上遍植梅樹。

 

入島後,他又將琴擱一旁,親手建屋造亭台。

 

「你與琴狐此刻所居,便是當時我與梅聲所居之屋。」

 

「原來如此。」沉吟細思後,占雲巾再說,「聽琴主所言,若我以往觀閱之書籍不假,梅聲姑娘應魂靈聚成已久方能觸物,那琴主方才所言體魄初成……」

 

「大抵與你一樣。」

 

聽得御清絕不再生疏地喚著先生,占雲巾面上無所表現,心下卻有此友難得之感。

 

「但梅聲畢竟死絕多時,本應輪迴僅憑一股執念撐持,根基尚遠不及你,即便重生也維持不了多久,只能日日倚我琴音注功維持生機,你二人……」

 

話鋒一轉卻覆停頓,面露遺憾地看著占雲巾又看向腰間玲瓏響一無動靜只發光。

 

他看見占雲巾釋然溫和地笑著,忽然想到自己這一段路,歷劫成仙、修真歸還,也就與占雲巾對望而笑後再說,「你二人當時傷得嚴重,莫說肉體,魂識亦傷,尤以琴狐腦部重創最為嚴重。幸我之琴音為了續梅聲生機,除了在修仙期間練得將伏羲神天響剛勁收放自如更能轉化其功外,亦能暫復體魄動能,但畢竟是遇了梅聲方有鑽研,僅有十二時辰之功。」

 

「這也是琴主所言,並未救得我們之意?」至此,在見得琴狐與他皆安然後的欣然下隱隱有著的不明憂患已全數分明,這樣的情況不禁讓占雲巾低首沉思了起來。

 

「想必你已經思索到了,依你二人根基修為本就超凡,不用我日日以琴賦生機,卻仍有界限,七七四十九天後必得再受琴音浸沐。」

 

此刻天已大白,御清絕揚手收了燈籠,他看見占雲巾再抬起的頭,眉目間已顯堅定,心下一憾卻仍想一試地繼續說著,「這仙島以我用術法隱了良久,經過南域上空時得見汝三人之戰曠古絕今,但天地律令不可輕破我亦不能插手,你和琴狐終局已定,於凡塵已無關。」

 

「所以琴主才會出手相助,帶我二人來到此處。」

 

「是,若你二人能長居仙島與世隔絕,自是不破世間輪轉。」

 

「與世隔絕嗎……」占雲巾低吟著御清絕此語。

 

「畢竟仙凡有別,我此番現身定已為有心人所注目,已不可久留,只能沒入虛空;亦是表示著,若你二人居於島上,便就完全於世不存了。」

 

御清絕見占雲巾眼皮一顫,他再言道,「但你二人從此能不受世間紛擾,長伴彼此左右。」

 

占雲巾聞言,他笑著搖了搖頭,方下聽得與世隔絕時他確實心下一撼,不為他自己而是為了琴狐——那樣的靈動性情,怎能叫他長居於此。就算長伴左右再誘人,占雲巾也不願做出阻了那人一派自由無拘的天性。

 

反正不過輪迴而已,人嘛,湯問夢澤一別後,是琴狐來尋得自己,如今替轉,正合情理。

 

就在占雲巾思慮已明正要開口時,腰間的玲瓏響卻晃動了起來,只聽琴狐的聲音自玲瓏響傳出。

 

「敝人已經完全明白了,只是明白歸明白,萬事待慮,不知琴主是否能給我們些時間?」

 

「琴狐!」占雲巾聽得琴狐此言氣息一滯,方才到底是他糊塗了,剛從沉眠醒來又連連受著奇幻所撼,倒沒想到做些手在玲瓏響上,至少讓琴狐知不得那麽多能受他安排。

 

他欲再言勸著琴狐,卻聽得琴狐再說了,「雲巾,這是你和我的事情。」

 

雲巾麼?還從未聽你這樣喚過我,這重中之重啊,也是,生死與否,本來就是兩個人的事情。

 

於是占雲巾收回盯著玲瓏響的視線,他看向御清絕,眼帶柔和道,「可否請琴主予我倆一點考慮的時間?」

 

 

【一夜魚龍舞】

 

童語笑鬧放著鞭炮,幽暗處紅男綠女低訴情衷,一家和樂扶老攜少逛著市集。

 

占雲巾與琴狐攜手沿著河岸漫步,琴狐饒有興味地看著這人間風花雪月歌舞昇平,而占雲巾一路引著琴狐避過水窪閃過岩石成叢,他的眼除了注意著河畔地形起伏彎繞,大部分的注意力全給了琴狐。

 

他看著這個好不容易又被自己牽在手中的人,儘管明知這人形貌早已深刻於心,卻仍覺不夠。

 

一旁的琴狐被看得有些害臊了,再無心思在這些街景娛樂上,索性就轉個身與占雲巾面對面眼對眼。

 

他眯起眼睛笑道,「好友,你看這燈火魚龍各個紮得靈動有趣,還有那煙花繁錦美不盛收,更有市井小民騷人墨客百態千形,這麼多好看的;更重要的,還好我們與風雲兒他們有擋住鱗禍讓災害不致於擴散他處,看看這小鎮如此安樂祥和,你不覺得欣慰嗎?」

 

雖耳裡聽得琴狐說了一通長篇大論,但占雲巾真正意識到的是兩人靠得很近。此刻風正起,琴狐那一頭簡單紮著馬尾去掉墜飾的銀髮,正隨風輕晃。

 

幾縷髮絲輕搔在占雲巾的面頰上,送來淡淡幽香,他伸手攫住置於鼻間嗅聞,癡醉般地閉上了雙眼。

 

這一動作過於曖昧,別說琴狐不曾見占雲巾對他做過,更該說在他認知裡就占雲巾這樣一個人是做不來這樣的事情的。

 

但眼前實實在在的就是這人做了,還做得如此自然熟稔。

 

就見占雲巾再緩緩睜開眼睛,如墨深沉的長睫輕動,朱青雙瞳似琉璃剔透,在一片元宵燈火照耀下,更顯流光溢彩。

 

占雲巾本就生得極為好看,琴狐總是如此認為的,但眼下占雲巾不反駁他亦不附和,什麼話也沒說,就雙眼半開地拿餘光掃著他。

 

這樣的鹿巾好友真是真是——

 

琴狐暗吞了口口水,吶吶地喊了聲:「好友……」

 

「我在。」難得看到總是能與自己你來我往爭論不休的人變得這麼不會說話了,占雲巾心下有些樂,卻也鎮著臉皮與音調回應著。

 

琴狐聽得占雲巾這樣回話,本因對方舉動就已繃住的心弦再被觸動,琴狐只覺自己臉頰不爭氣地燒熱了起來。

 

真是妖孽。

 

「咳咳——」琴狐連忙假咳了幾聲,側過身去,讓晚風得以更大範圍地吹拂著他。

 

過了片刻覺得自己能再鎮定自若了,他偏頭有些埋怨委曲地望著占雲巾,「你這個占占自喜。」

 

「哈。」一聲輕笑,占雲巾放了手中髮絲自由,「此地安樂自是讓人欣慰,若我們輪迴轉世後能投生於此也是挺好的。」

 

「嘖——誰和你說這個呢!不該是將人世美好謹記,然後悠然自在於仙島嗎?此時再如何一派祥和,過後也總有紛擾,魔亂戰禍不休,此等反覆讓人想到就心煩,還不如隱於仙島眼不見為淨才好。」琴狐皺眉反駁,卻顯得有些心虛。

 

「哦——琴狐小兵,你真這樣認為嗎?」占雲巾挑眉側眼給了琴狐一記眼刀,明晃晃地不相信。

 

「你……難道你這個占占自喜不想與我長久相伴嗎?真願意我將你忘得一乾二淨?」不知該說是被占雲巾的質疑氣到了或者該說是不想眼前人為了自己這樣不顧自身感受,琴狐話說得直白而激動。

 

不想嗎?很想。

真願意嗎?非常不願意。

 

但這不會是占雲巾此刻想給琴狐的答案,但要怎麼回答怎麼說服,現下的參天鹿幘占雲巾還參不出來。

 

看著對方微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來,這又哪裡是能算春秋,笑許雲朋霞友的占雲巾?卻也真真實實地就是那個凡事為他設想周全,做了又不說白的占雲巾。琴狐心下一嘆,他晃了晃兩人仍相執的手,「好啦,反正還有很多時間,我們就先別彼此為難了。」

 

話說完,他朝占雲巾眨了眨眼,拉著對方再往前走,「說來這琴主還真慷慨,竟然願意捨去數載仙道修為,就為助我們能更健全體魄再入凡塵一朝。」

 

見琴狐果斷岔開話題,他也不想在這樣時候討論如此難解的事情,總歸不管前路如何,最終必定也必要是兩人一起的。思及此,占雲巾也就放下糾結,他看著彼此那鋪在地上長而交疊的影子,心有所感,「或許這仙人修了如此長時間,修得最為通透的,就是情之一字吧。」

 

步伐再頓,琴狐看著占雲巾極為認真地看向他,緩緩拉近彼此距離,直至緊密無縫鼻尖相貼,他聽得占雲巾說,「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一場鏖戰,雙雙死絕後又獲生機,琴狐都快忘了這人常常一興起就不說人話。

 

沒想到連個告白都要這樣子麼。

 

更讓琴狐覺占雲巾實在奸詐可惡的是,平常都是他先唸詩再由對方接續,沒想到這人今天揀了輕快地唸去了卻要他接了後頭……

 

此時琴狐覺得自己不只臉是紅的,大概全身上下都要燒成紅炭了,但看著占雲巾一臉眉開眼笑眼中更透著期待,如同等糖吃的孩子般。

 

琴狐想著,這樣的占雲巾是從未見過,只為了他舒龍琴狐一人所展現的。

 

算了,反正往常也不是沒有被吃得死死的時候,不差這次。

 

於是琴狐向後拉開了點距離,眼神亦是認真而專注,他說:「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語罷,不給占雲巾說些什麼的時間,直接傾身向前,吻了上去。

 

雖未料到琴狐會就這樣吻過來,但從來渴望的人如此主動了,占雲巾半點反應的時間都不需要,只憑直覺箍緊對方身體,配合著琴狐的吻綿密地在對方口中肆掠。

 

唇相磨抵舌身交纏,似是仍覺不夠,占雲巾一手抵著琴狐後腦,讓對方更貼近自己再無餘隙,他含住琴狐因情動而伸向他的舌,以舌尖輕舔,再濃重吸吮著,前後錯動宛若交媾。

 

琴狐從未受得這樣的對待,又是自己長年心之所繫的人,即便生澀,他還是努力回應著。

 

無所保留,又有何需要保留。

 

吻得狂亂,琴狐先耐不住洩出一聲輕吟,這讓占雲巾稍稍喚回些神智,卻見那不及被嚥下的涎液從琴狐嘴角溢了出來,順著臉頰落出了充滿情慾的線條。琴狐雙眼迷離眼角含著因承受太過而起的水霧,儘管全身止不住輕顫卻還是堅定地摟著占雲巾頸項。

 

即便以往再能隱忍,這樣的琴狐又讓占雲巾如何能忍,他用臉頰去蹭著琴狐的,再出口的聲音帶著慾求的嘶啞,「琴狐……我要你。」

 

琴狐被占雲巾這一句話激得那本凝在眼角的淚終是落了下來,他緩緩張口。

 

「如君所願。」

 

 

《未完待續》

 

 

─────今天碎碎唸有點多─────

 

沒錯,就是御清絕,說到大羅神仙霹靂也就他了,想寫長篇的時候在思索該怎麼圓了讓鹿狐在人間再走一遭的念想,思來想去糾結日久,於是決定請出這已兵解成仙多年的先人(跪

 

本來開頭標題打算直接安上伏羲神天響,但又覺得這太快破題了,於是便用了暗喻,說到標題,篇章的題目反而是最快想好的,而全文的名字卻是思索了很久。

 

既然請了這神仙出來坐鎮,想著他那一段故事,又開始糾結著到底該讓他身邊有人相伴嗎?若有,該是君海棠呢?還是慕梅聲?最後會決定慕梅聲,當然私心是有的,畢竟他的癡情讓人動容,雖然御清絕最愛的並不是他,但這時我想到了以往曾在網路上看到的──那個陪自己走到最後的,往往不是最愛的那個人。

 

於是便下了決定,讓梅聲因為執著而流連世間不肯輪迴,其實我自己覺得這樣的決定也挺像他的,然後再加上一點點天可垂憐也圓了梅聲心願。

 

只是兩人在文中的互動,到底有情還無情,就讓諸位看倌自行判斷了,畢竟相隔了那麼多年月,愛恨什麼的有可能因執著而融入骨血,當然也有可能因歲月沖淡而飄渺。

 

第三篇呢,其實就是為了今天這節日寫的,寫這篇到最後的時候,非常真切的明白什麼叫做寫文的人在虐別人前先虐自己,雖然我也沒開虐卻是讓文中情節弄得自己不知為什麼的流了淚,大抵是琴狐無論正劇抑或我心中,總是為了鹿巾義無反顧,而鹿巾對於琴狐的執著又是那麼讓人動容,寫著寫著心有所感也就情緒太過了,看來我還是練得不夠啊!

 

接下來,咳咳……確實就是自己已經長久沒有碰的肉,本來以前就寫不好了,再加上曠廢已久……就別太期待,然後讓我先緩個幾天先(逃

 

最後最後,這太長的碎碎唸終於要結束了,謝謝看到這裡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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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逄紫霙 / 雪千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