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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正劇劇情台詞摻入。

 

─────以下正文─────
 

江河奔流,滾滾成波。

風聲蕭瑟,悽悽嗚咽。

 

拳風掌勁,橫掃直侵。

招招見血,式式透骨,哀哀決絕。

 

椎心卻落不下淚。

 

鴻雁驚飛,踏水倉皇,東南分去,天涯亂啼。

 

最交心的對手。

最知心的朋友。

 

琴狐:「鹿巾,頭一回,咱們必須這樣生死相搏,血戰至今,你可還記得,吾是琴狐。」

占雲巾:「正因為記得,吾才必須豁盡餘力,因為這記得,太痛苦了……」

 

以我之心、以我之情、以我那只願緊攥不敢輕易拋卻的記得,祭奠,你我。

 

什麼?這是哪裡?

啊……鹿巾!

為何,你會是那樣的表情?

我們……又是怎麼了?

 

詠鹿現,水龍臨,死決無可轉圜。

 

琴狐:「鹿巾,你講過,此戰過後,便是仇怨了結。」

占雲巾:「最後一劍,敬咱們兩人曾經的情分,琴狐。」

 

琴狐:「鹿巾。」

 

鹿巾:「來世。」

琴狐:「再會。」

 

風停雨止,聲冷夜寒,卻再不會有故作戲弄只為遮掩欲暖你一身的親暱。

 

不要!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兩劍相擊,劍斷,入體。

 

痛,痛,慟。

 

 

鹿巾,你要……殺我嗎?

 

 

「啊──」鹿巾猛地睜開眼,驚懼未定,還沒緩過來便被自懷中傳來那陣陣顫慄切切哀哭攪得慌了神痛了心,「琴狐──琴狐──琴狐你怎麼了?」

 

「嗚……不要!為什麼?為什麼……」

 

「琴狐!琴狐醒醒──」

 

看著琴狐雙眼緊閉、淚流不止,縮著身體卻怎樣也緩不了顫抖的模樣,鹿巾慌亂地拍撫叫喚,更用唇去吻那奔流地彷彿無有止盡的淚。

 

「嗚嗚嗚……」

 

「琴狐,別怕,我在這……我在這……」無論怎麼吻,琴狐臉上始終淌滿讓鹿巾見之心疼難受的淚,但他仍不停止地吻上一遍遍,更在每個落吻間喃喃輕喚訴說,就怕聲音出得太重了,會更嚇到因為夢魘而遲遲醒不過來的琴狐。

 

這樣的狀況不知過去多久,對於鹿巾而言,每一分秒,都是煎熬。

 

喚名不停,吻落不斷,直到那雙緊閉的,眼眶已十分紅腫的眼再無淚珠泛出,那顫抖也漸漸平息才停下親吻,鹿巾往後拉開一絲距離地看著。

 

「琴狐。」在方才安慰著的時候,鹿巾強迫自己找回剛醒時,因那場夢更因琴狐的異常而拋失的冷靜,眼含疼惜,持重而又溫情泛滿地喚了一聲,靜待。

 

「鹿……巾……」

 

等了片刻,才聽得一聲囁嚅道了鹿巾的名,琴狐緩緩將眼睛張開,那本就藍得透澈動人的眼瞳此刻讓淚綴了更多晶瑩,卻讓鹿巾起不了驚豔之心,唯有痛。

 

「琴狐!」

 

得了叫喚,更復些清明,琴狐從鹿巾那朱青雙瞳裡見著自己模樣,也見到對方眼中收不完全的慌與怕。

 

「我……沒事。」不想對方為自己擔憂太過,這讓他不忍,微抿了唇換上一抹笑顏。

 

即便看來勉強,這笑仍多少安撫了鹿巾本強自壓下的不安,他面色再穩地也跟著笑起,他說,「做惡夢了嗎?」刻意用著顯而易見的問題為引,他盼琴狐說得更多。

 

「……嗯。」輕嗯了聲,卻不再說更多,那樣的夢,即便是夢,他仍不願多所回憶。

 

「我也一樣。」雖未得更多,鹿巾並不急著追問,只淡淡說著方才亦然。

 

「……那麼那個夢就是真的發生過的了?」聽聞鹿巾回應一瞬,琴狐雙眼微睜復又笑起,那笑含著了然與幾分道不明的心緒,隱在袖袍下的手不由自主緊握。

 

他並不去問鹿巾,問他夢境為何,更不去說自己夢得為何,只看著對方在自己拋出這假設成份居多毫無根據的疑問下,緩緩點了點頭,琴狐蒼涼笑起,卻也只一聲。

 

「哈──」這一笑過後,諸多疑問滿溢,他不解在夢中持劍與鹿巾相對的那個琴狐的心情,太複雜,他想不起前因憶不得後果,只有那場他被迫在夢中痛徹心扉經歷著的相殺。

 

「談兄那時說,你我在陰謀連環下曾起衝突。」

 

你是誰,我是誰,鹿巾不去多說,他知曉琴狐懂得,但他不知曉琴狐究竟憶回多少。

 

自在澄心明台修行起,逐漸有記憶因各種事物觸發而零碎迴流,鹿巾想起前世是有個妹妹的,珍而重之;但小妹最後卻選澤懸樑自縊離開人世,留下那已失去生息的身軀掛在梁柱上,晃盪於自己眼前。他還想起有男子因驟聞一場噩耗慟極昏厥,命在垂危,更有那個噩耗在初聞時,他的不可置信不願面對。

 

但再不願,又如何能不面對?

 

鹿巾曾拚命地去想小妹為了什麼如此決絕,而那男子是誰,噩耗中有著的又是誰,可無論如何努力卻再想不起什麼,他只憶起這一連串總總──皆與琴狐有關。

 

讓他不得不痛斷肝腸地一戰。

 

鹿巾憶不起在這之後如何,只記得在他心中的那一股執拗不願輕放,更記得,那個琴狐懷著無奈懷著堅持不棄與自己持劍相對。

 

此刻在總總思緒下,他聽得琴狐說:「這樣的陰謀太過可怕,這樣的衝突……亦然。」話語頓,琴狐抬頭問,「鹿巾,我想後來我們應是和好了,對吧?」

 

甫一問出,兩相對眼,便有記憶如開泉泊泊湧出,卻又似罩著薄霧般不得真貌,唯有一句抱歉一句多謝。

 

這問題便不需要有答案。

 

琴狐低低笑起,緩緩地將頭靠在鹿巾胸前,細細蹭著,「鹿巾,你知道我在水潭修行時,第一個回來的記憶是什麼嗎?」只稍作停頓並不真的想要鹿巾回應,琴狐緩緩將眼閉起,他說,「有朝一日,我會解盡天下之謎,斷不讓天下,再有吾弟悲劇。」

 

袖袍裡緊握的手再無可進空隙,只有刺破膚陷入肉,劃出一股鮮紅,「這是我對一位前輩說的話,但我記不得那位前輩是誰記不清被救之前發生的事,只記得前世的我也有兩個弟弟,我害慘了我二弟,鹿巾,這樣的記憶好痛苦……」

 

說完,他張眼抬頭再與鹿巾視線交融,靜靜淚流,泣之無聲。

 

他痛他亦痛,「琴狐……」但半分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因為他懂,打從數個年月前,這些逐漸清晰卻又破碎地難以拼湊全貌的記憶,日夜梗在心中磨抵著想要一探究竟的決心。

 

看著琴狐如此難受,鹿巾稍稍彎低了身,讓琴狐下頷枕在肩膀,他伸長手探進對方袖袍,觸到濕潤與乾涸,方觸及,淚再難忍住,他顫著手將琴狐那殷紅綻開的手舉至眼前。

 

鹿巾紅了眼看著在琴狐掌上猙獰的血痕,不發一語,他轉過身下了床榻,毫無交待便走出房門。

 

而琴狐,未曾挪動半分,只那雙眼自鹿巾轉身離去便緊緊追隨,直到門關上那刻,他見著鹿巾轉回身越過門縫向他傳遞而來的眼神。他便靜靜看著門越漸闔上,看著對方身影藉著迴廊間的燈火紅燭躍然於窗紙上。

 

這晚,離他們與談無慾道別的那天,已過去許久,無論誰都想不到,單單要將獸耳獸角獸尾修得隨心自控顯現或隱匿,要花上許多年。

 

而這期間談無慾未再踏上澄心明台,真如他所言,一切予他們自便。

 

直至鹿狐定好出發之期,從江山河圖上將那枝始終未曾乾枯凋萎的梅拔出時,翌日便見兩包袱安放在同樣位置。

 

包袱裡應有盡有,還有那紫貴繡龍的錢袋裡裝著各樣金銀瑩白,更有幾張薄紙。

 

初見時,不解功用,琴狐還差點將那薄紙遞給鹿巾吃下。

 

直至觸及一顆黝黑的珠子時,那珠子自耀光華,仿若圓月,有人聲自珠子裡傳出,是談無慾。那聲音娓娓道著包袱裡一切事物功用,更有遇上人類時如何交談、何處可棲身,話至末尾,光華漸斂,再復平常。

 

時至今日,鹿狐在這段多年前便定好的旅途上已將至末尾。

 

數天前,他們終於踏足在這段路途中最後會遇上的人類小鎮,這時的鹿巾與琴狐已將人類語言說得無比通暢,更能識字。

 

尤其鹿巾,不知從哪日起,時不時咬文嚼字,讓琴狐直喊這說得是人話嗎?但又想,這動物語言也沒像鹿巾說得那般複雜,即便他聽得懂卻也在每每聽得時,小小腹誹了下便又快快續起話題。

 

如此你來我往,願打願挨,也是一番樂趣。

 

而當他們一踏足這個小鎮時便感熟悉非常,直到受著直覺牽引,在街道上兜兜轉轉,最後在一間客棧前踏定。有日光受旗幟飄揚撥弄,閃動在鹿巾面上,他一抬頭看,便想起了曾經,曾經在某個清晨於暗巷往外看,那明媚的春陽。

 

不曾想,百幾滄桑變換,這景物依舊樓門依舊,人事更迭過處,他與琴狐,也是俱在。

 

當下再無他想,他們轉了步伐入得客棧,受著店小二引領在彎彎繞繞的迴廊裡前行,看似自然又如此刻意,當他們在一間房門前站定時,有回憶如泉源活水湧動而來。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一句又疊上一句的渴求,在鹿巾與琴狐的腦海裡轟然回放,他們連店小二是否再向他們交待了什麼,怎麼踏入房門將門關鎖得穩妥,都沒有記憶。

 

只記得入了門來,在相望間,便見渴望,濃烈。

 

如此過得多日,未曾有誰提過是否啟程,直至今夜這一場夢。

 

夜深無聲,唯聞紅燭燃響,琴狐始終未將視線收回,凝在窗邊一角,直至又有身影像是端著什麼東西速速朝著房門而來。

 

琴狐含笑看著門被推開,是鹿巾。

 

甫進門便見復得如常的笑顏,鹿巾亦在這來去間穩了心緒,他將端著的水盆放置於桌上,從圓桌處拉來椅子至床邊,又將水盆置於其上,一番忙活後,才坐於床邊化出藥盒。

 

在輕拭淨洗間,他說,「不可再有下回。」說完,很是認真嚴肅地看向仍是笑著的琴狐。

 

「這夢太過衝擊,不由自主……」沒給直接回應,琴狐更軟了音調回應。

 

「我要的保證呢?」轉著視線在琴狐雙手,鹿巾凝眉小心控制力道,為那刺目腥紅覆上藥粉再拿紗布細細裹好,雖做得專注卻仍不忘為自己要求討個保證,不容閃躲討價。

 

「鹿巾……」

 

「無可商量。」

 

「都說了不由自主。」

 

「那便應我,以後不由自主時便能有所警惕。」

 

「喔……」

 

「嗯哼?」

 

「有你這麼霸道的嗎?」

 

「非常時刻非常手段。」邊說著邊指了指琴狐已包紮好攤放在他膝上的雙手,刻意提醒對方剛剛做了什麼。

 

「知道了……我答應你便是。」看著自己雙掌上此刻妥帖纏繞繫著的紗布,雖應得勉強,但琴狐自是知曉這傷帶給對方的衝擊不會比那夢境輕微多少,要不是這突然夢得突然得知的事實太過難以承受,他也不會這樣傷害自己。

 

無論這血痕被刺得多深,多讓他痛,皆痛不過他的心,於是便不自覺地越用上力。

 

「琴狐。」喚著名讓那還游移各方的眼神專注望向自己,然後他說,「你我能前行的路不會只有一個方向。」

 

「但是……」說了但是卻自問起,但是什麼?

 

雖難窺全貌,引得想要究秘之心,但知了又能如何?不過前塵過往。

記起這些,已是如此痛苦,那是否其餘盡是?

與鹿巾此刻便已很好,再去那處又有何用?

 

新舊摻雜,層層疊疊,那疑問終在這許多年歲裡積累,聚得他再不能視之等閒。

 

琴狐困惑地看著鹿巾,「鹿巾,我們這樣不好嗎?」

 

「已是很好。」邊回答著,他起身轉至衣架取著許多衣物,再回身走至床邊,將手上衣物件件平整地擺在床鋪上。

 

琴狐雖疑惑這話還在說呢,去拿衣服做什麼,但看著鹿巾拿取的全是自己的衣物,琴狐沒多問什麼便下了床。才站定,琴狐就依著平時鹿巾為他穿衣時總會站好的動作,向兩旁張開了手,任那鹿巾不交待原因地一件件將衣物穿戴在他身上。

 

也不需鹿巾說上什麼,甫穿好琴狐便去拉鹿巾的手,將對方帶往衣架,取了一件就往鹿巾身上仔細地套上一件,如此反覆數回,這衣服終是穿好。

 

琴狐不禁想著,第一回穿時,還在澄心明台,記憶剛回,那動作可謂順暢無礙,後來天天入得水潭修行,原是獸身時也沒穿脫衣服這事,那麼人身他們也就無有多想。

 

怎樣下水也就怎樣上岸,末了內功彼此一運熱源一渡,寸滴水氣盡皆消弭,衣服也就乾了。

 

澄心明台清聖,縱有塵埃也受聖氛滌蕩,那兩套衣物自打穿上身到他們踏離崑崙山入山口那日,嶄新如故。

 

但人間不同。

 

在荒山野地時他們化為獸身奔遊天地,但當入得市井鄉鎮時便化人身歷遍各種,尤其琴狐,各樣新奇必都要試過一遍。只要無有危險,鹿巾總縱著慣著,除非這狐狸奔放到快將忘形,才會讓鹿巾大手一攬抱著就走。

 

一天下來,當他們第一次循著談無慾之言要入住客棧時,髒得差點讓店小二將他們掃地出門,要不是琴狐靈機一動窩去鹿巾懷中暗暗從包袱裡的錢袋掏出瑩白,那天他們可能要露宿街頭,雖說這於他們也是無差。

 

而那個夜晚,他們光和整身衣物上的盤扣綁飾奮鬥就耗至天明,筋疲力竭,更別說沐浴後穿衣,那又是一場漫長戰役。

 

此刻,琴狐有些感慨地想著,那時雖手忙腳亂,但總能鬧著亂著連解上一小盤扣都能讓他與鹿巾歡喜許久,而今一切熟練卻為著逐漸回歸的記憶而困住手腳。

 

還在感嘆,琴狐就讓鹿巾橫身抱起,雖突然而為,也不訝異,熟門熟路地將雙手探進鹿巾衣袍環背而擁。

 

「好啦。」

 

「嗯。」

 

應了聲便抱著琴狐也不往房門而出,只化光遁去,而那還燃著的蠟燭受消去的風勁一掃,兀自熄滅。

 

靜夜玉潤遊雲慢,燈火疏落映紅葉;

子時鑼鼓更夫報,無數寢寐夢莊蝶。

 

鹿巾抱著琴狐踏上客棧高樓頂端,在青色琉璃瓦上細細走了一段,揀好角度面著月圓在屋脊上緩緩坐下。他並不鬆去懷抱,只稍微調整姿勢讓琴狐在自己懷中能坐得舒服,揚手一化便有天青織錦斗篷現在其手。

 

當鹿巾開展斗篷細緻地覆在琴狐身上時,那緞上繡的鴻雁雙飛便隨擺盪添了幾許靈動。

 

待鹿巾覺一切穩妥時,他將琴狐抱得更緊,親了親琴狐仰頭望向他的眼角,「琴狐,這一路人間,喜歡嗎?」

 

這一路,是從何算起的一路,鹿巾並不細說,隨聽者去想。

 

才感受那溫潤觸感在眼角,方消去便聽得這似乎不單字面意義的問題,琴狐雙唇微抿兩眼彎彎笑起,他將視線放在樓宇外萬家,幾點燈火在夜深人靜搖曳,街道上鮮有人影。

 

修行幾近功成,連帶眼力也變得極好,他看見十幾條街巷外,更夫正咚、咚——咚——地敲起更鼓響鑼。

 

這景象初時覺奇異,此時歷了無數的他們已是司空見慣,「這一路嘛……人類不是有個詞叫千山萬水嗎?鹿巾,我們走過的,有沒有比這還多啊?」

 

「哈,你覺得呢?琴狐。」將問題拋回,他抬手去順琴狐那被方才一陣風徐吹亂的頭髮,捻起幾縷在指間搓揉。

 

耳畔傳來窸窣,琴狐偏頭看,就見自己頭髮被鹿巾夾在指間,他眨了眨眼,便再不去往樓外看,只定著在鹿巾還與頭髮糾纏的指上。

 

「哈哈,我們一起走過太多啦,數不來,可是不管去到哪裡……」停了話語,他轉身看向鹿巾,抬手一指,再說,「都有你。」

 

在琴狐轉過身時便已笑起,朱青雙瞳柔情晃漾,再聽對方這般言說,他亦舉起手指著琴狐,「更有你。」

 

「既有你我,無論去哪裡,都喜歡。」滿意地看著鹿巾動作,琴狐紅著臉回了鹿巾方才問題。

 

「我亦與你相同。」

 

他們所處的客棧,這高樓已是全鎮最為高聳的建築,但並不入雲成天柱,登得其上亦無俯瞰天下在指掌的氣概,此樓近山卻不相倚,而山上遍佈楓樹,待得秋來,滿山葉紅似那仙人作畫不慎傾倒硃砂,灑覆人間一處,紅極炫目。

 

此夜太靜,風勢時盛時緩,未免擾他人清夢,鹿巾說話時便再細了聲柔了調,那相同之語入得琴狐耳裡,又看鹿巾合著身後滿山丹楓映紅,白髮紅絲隨風飛揚,宛若執掌天地一方的神祇,雖不翻掌成雲覆手為雨,卻總為自己撐起一身天晴。

 

鹿巾,便是他琴狐的日陽,是他的天地,既是如此,這鹿巾在哪,他亦去哪。

 

但也或者,鹿巾此番帶他上樓,只為對他說,無論塵世繁華萬千,風色似錦,琴狐在哪,他鹿巾便伴在身旁。

 

果不其然,他聽得鹿巾再說,「琴狐,若這人間讓你不歡喜,我們便歸去。」說得斬釘截鐵,不存一絲遲疑。

 

「歸去?歸去哪?」雖明其意卻又故作懵懂。

 

鹿巾看著眼前這狐狸好似真的露出了狐狸尾巴正作亂地左右晃動,忍不住伸指去彈那額間,又在琴狐一聲哎喲下,輕撫了撫那根本連紅都未起的額頭。

 

「琴狐所在之地,便是鹿巾歸處。」

 

狐狸向來縱情山林平野,善隱匿,縱木闊葉或者長草青青,賦智謀,應變三千卻也能守得天時只待功成。

 

而眼前這狐狸,在鹿巾眼中,集天下之好,無論逍遙化外亦或遊歷人間,於琴狐皆是十分合適的,若只為前塵困鎖,避去一方受了侷限,總覺有憾。但鹿巾想,不管怎樣覺得,只要琴狐不損得自己,無論心身,便是怎樣都好。

 

汝得安好,吾便安然。

 

那麼就算前塵不再探,難憶所有,也是可以的。

 

笑對鹿巾之答,很是開懷,彷彿過往總總憂思,不過多慮而已,於是琴狐說,「那麼我們便去看看吧,反正不喜歡,隨時都可以轉頭就走。」

 

「好。」

 

如此前路既定,又逢西風將轉,天氣漸趨寒涼,幾番思慮商量,便也趁還有日暖,即刻動身。

 

雖說即刻,也多逗留數日各處採買,尤其琴狐,甫踏入人類小鎮時便受各樣在市集飄盪的甜香味吸引,兜轉各處躍躍欲試,此番長路自是得備上許多以慰嘴饞。

 

 

這日,他們來到一地。

 

這處,是江山河圖所示的一個三岔道口,再往南直往南域,另有條路蜿蜒上山,沿著山路往前看去,在視線可及處,依稀有塊界碑立在道路一旁,因離得有段距離,碑上的字看不清晰,但能分辨出共有四個大字。

 

而還有條路,位於這兩路之中,兩旁青竹綿延彷彿無有盡頭,雖竹樹濃密卻仍有日光擠過眾多葉隙投入線線光明,若循此岔路再走上幾日,彎曲向上繞折無數,便可達那梅枝落引之地,此一行的最終。

 

「咦……」

 

「如何?」

 

「鹿巾,你有沒有覺得這兩條路很熟悉啊?」說著,琴狐用手分別去指左右那兩條岔道,又再比了比中間這往竹林裡延伸的竹林小徑,他說,「可是中間這條,雖然河圖上有示,怎麼就沒印象走過呢?好似以前沒有,鹿巾你記得什麼嗎?」

 

琴狐隨著問語轉頭去看鹿巾,只見鹿巾面上表情一如往常,可眉間微凝,雖不甚明顯,琴狐又怎會看不出。

 

他挨過去,將鹿巾摟了過來,只這一動作,就讓對方將眉頭鬆開,驚訝又頗為歡喜地與之對視,任他作為。

 

以往,總是琴狐受著親暱居多,甚少主動,一來是他喜歡鹿巾的主動對待,二來當偶爾反其道而行時,那所收功效可謂卓著。

 

好比現在。

 

鹿巾柔順地任琴狐抱著,伸手撫上琴狐的臉,細細摩挲,「江山河圖上所示,往南道路通達南域,記憶中似乎你我曾走過……」

 

「是的呢。」沒等鹿巾說完,琴狐有些興奮地搶話,「我還記得這條路再往下有座杏花林,嘿嘿——」

 

邊竊笑邊用手去挑鹿巾下頷,「更記得你在杏花林裡跳過舞呢,很是好看。」其實在琴狐心中,好看二字根本不足以形容那天的鹿巾,但他可沒那膽說得太露骨,以免現世報得讓他招架不住。

 

果然。

 

鹿巾輕捉住琴狐挑著自己下頷的手指,將之移往唇畔,密密落吻,更伸舌細舔,那眼溫情更甚略含渴求地看著琴狐,故意透著幾分刻意而為,就看對方反應。

 

更說道,「但我記得最深刻的,便是絕琴仙子在杏花樹下訴情一舞。」話說得極為曖昧,鹿巾很是滿意地看著琴狐為他的話漸漸紅暈遍染的臉。

 

即便不過前世,那時懷著什麼心情為對方一舞,雖以往不復記憶,但此刻隨著字句吐出,點滴正分明。

 

情熾愛重,盡付一舞。

 

「……你這個占占自喜。」

 

「哈哈。」所有鋪陳就為這一句,他知道琴狐懂,因為對方將這句説出時,面上有的盡是縱容。

 

移不開視線,那便就端著心相對,直到一絲一點冰涼灑落在臉。或許此前仍為該往何路而去有所猶疑,但此刻此景,記憶又一瞬復回。

 

細雨絲,綠竹林,有誰借得一傘共避風雨,把因緣結起;又有誰蹣跚亂步撐持彼此傷體,只為那不願煙散的記憶。

 

視線仍相凝,卻是感懷一瞬苦痛一瞬,看著情緒變幻在對方眼裡。

 

那最後的細雨竹林,琴狐知比起自己,鹿巾該是更為傷情深重的,畢竟那時自己傷重恍惚記憶漸失,即便後來得而復失,許多片段便如隔霧觀景,朦朧。

 

而鹿巾,那一路強持,就算憶不清晰縱使隔世再看,琴狐仍能感覺到鹿巾那時的痛與不願放下的執著。

 

「鹿巾……」這一喚,讓琴狐想起,有些時候,就算說不出什麼,他仍舊喜歡唸出對方的名,然後看著鹿巾為自己接話亦或溫言慰語,只為著自己。

 

他知道鹿巾懂得也總放任,這個習慣不知為何即便隔了世,仍在不曾察覺間延續。

 

於是他聽得鹿巾說——

 

無論占雲巾或是此刻的我,只要有你在旁,那便是心安意定。

 

琴狐方才作亂的手還被鹿巾執在手心,琴狐就看著原本相執的手緩緩變了姿勢,掌心相對、十指緊扣。

 

琴狐再聽得鹿巾說,「不管是何種境地,你我同行,那麼即便苦痛萬分,又有何懼?」

 

「嗯。」琴狐笑對此言,心滿意足。

 

他們攜手,不再遲疑地踏入受著青竹簇擁的小道,即便踏入一瞬已感結界有佈也不停了腳步。

 

似有所察,鹿巾手一揚化出自出了澄心明台後便一直攜在身上的梅枝,只觀一眼輕笑出聲就不再細看。

 

腳步仍續,他朝琴狐看去,就見對方笑得別有意涵,更主動蹭了上來,額間相抵輕磨一陣。

 

在穿梭漫行間,鹿巾有感手中梅枝漸起溫熱又緩轉沁涼細潤,在這變幻間,更有梅馨漸散而出。

 

那香,本在將梅枝靠得極近時方有所聞,那香,本在那不得詳數的年月前,助他尋得執念於心的身影。

 

而此時,馥郁悠遠,更與陣陣從欲往之地遠揚而來的清淺,交融作用充盈鼻間。

 

無論經去多久,談無慾那時所述故事總在有所觸及時反覆低迴,故事中的名字,除卻他與琴狐之名,更有一二在被唸出時能撥動在腦中沉凝的記憶之弦,震出音律譜起畫面。

 

最深刻者——江南春信、西窗月。

 

在梅香恣意下,鹿狐持續不斷深入小道,忽然之間,有兩墳一高一低相依相倚,佔據眼前擋得道路。

 

此二墳所處之境似乎與青竹秘徑交錯重疊,同為一處又十分迥異,墓碑上所刻名字——占雲巾、琴狐。

 

而建墓人,乃雪鷺。

 

鹿巾見此名,他憶起杏花紛落而來的那天,那段心音傳識,雪鷺,西窗月。

 

就在鹿巾將這兩名字關聯起的一刻,眼前二墓竟然迸化煙塵瀰散無形,空間重疊扭曲亦不復存在,而在地上各現有一包袱彷彿靜待許久。

 

古有法,造生基,藉風水地理玄妙奇術改先天命危詭途,趨吉避凶,生基務求真龍正穴,發地靈旺氣傳達元神,以達助蔭之效。

 

 

在那鹿狐同時同刻轉世再來之時,遙遠彼方,一雪庭,有一娥眉,英姿勃發氣態超群,羽扇輕搧,正賞鷺鳥款擺展翅,安享靜謐。

 

卻忽然間有所感,一個輕笑轉身入屋,於書案上取一事曆為今日記上一筆,書寫過後將之置於肖楠木匣內,施術封存。

 

約莫五十餘年後,此木匣乍綻華光,自隱自現在娥眉眼前。

 

多日後,有一男子,貌似青年,頭頂高束圓髻,飾以輕冠髮簪,垂放在身後的墨髮如絲綢般柔滑明亮,他右手緊緊抓著把折扇,左手衣袖受鷺鳥所銜。鷺鳥速度極快,那男子抗拒不得,只能被迫運起輕功勉強跟上速度,一路哎唷喂呀哀嚎著。

 

不知跑了多遠,上山過川涉沼澤強渡旱漠,就在男子覺得已經把這輩子奔跑的額度全數跑完,他可能快要飛昇成仙時,鷺鳥終於停下。

 

而他被帶往一地。

 

「喲喲喲,連我這不是那麼精通的都看得出這裡風水極好啊,嗯嗯嗯,果然鷺咪出手就是沒有辦不到的事。」

 

男子很是高興地左晃晃右看看,然後在鷺鳥鳴啼一聲,不耐地追著啄刺下告饒,「啊啊啊,好啦好啦,辦正事就是了辦正事。」說完男子雙手往兩旁一揚,各化現一個包袱在手上,地面上還出現把圓鍬。

 

「唉——想不到我江南春信放著家裡一堆工程不趕,竟然來這荒山野嶺造墳。」嘴上雖說得哀怨,但面上卻是滿滿喜悅,手上的動作更是一點都不敢輕忽。

 

待得兩座墳坑挖好,將包袱各別埋入,填土造墓碑,一切事完,江南春信與鷺鳥並立在兩座墓前。他偏頭朝鷺鳥看去,伸手一頓又再進,便往鷺鳥頭頂摸去。

 

那鷺鳥偏頭朝他睨了一眼,輕輕鳴啼又轉走視線。

 

江南春信得此回應膽子又再更大了,他極輕地撫著鷺鳥頭頂說,「接下來落字的工程就交給你啦,畢竟這處可是鷺咪你煞費苦心才尋到的,你不落字可沒人敢落。」

 

得言,鷺鳥用頭去撞了下江南春信的手便走上前,在兩墓中間站定,閉眼,就有一清麗俊雅影像在鷺鳥身後顯現。

 

影像朦朧呈半透明,手中羽扇先朝著碑身較高的那塊墓碑揮動幾筆,便有占雲巾三字剛勁挺拔鐫刻在墓碑上,巾字豎筆一完不停頓直往另塊墓碑一書,琴狐二字一氣呵成。

 

待得要落立碑之名時,江南春信湊近顯像身旁,眨了眨眼道,「便立雪鷺吧,簡單明瞭最合你三人交情。」

 

聞言,那顯像似乎再睨了眼江南春信,有輕笑聲傳出,便見那顯像將手中羽扇揚甩至空中,手捻成訣,二碑上立碑人之名便同時而現。

 

當鷺字最後一點落下,陣法瞬起,掩去方圓蹤跡更將此地與另處之景重疊銜接,以待來日。

 

 

而此時鹿巾與琴狐所見,便是久遠前江南春信與雪鷺同起生基時埋入墓穴中之物,受陣法轉移至他倆眼前。

 

他們對望一眼皆覺眼前事物甚為玄妙,卻也憑直覺地不去懷疑,他們一人一個從地上提了包袱在手,並不打開只再攜手往前。

 

行至一處岔路,四周依舊青竹滿布無有其他,右側之路是他們該行之方向,但左側有水聲淙淙連綿而來,鹿巾仰頭從竹枝間隙望了天色。

 

暮靄沉沉難探更多,他轉頭看了琴狐一眼,就見對方會意地點點頭,無需多言轉了步伐向左而去。

 

不多時,便見有一小溪清淺劃過林地,溪水兩岸平整有綠草鋪疊,溪床間偶有岩石錯落,石上青苔深淺不一。

 

他們將手中包袱放置一處,並不著急去解,而鹿巾終於抬手將梅枝舉至眼前細觀。只見梅枝此刻已與尋常大不相同,枝身化成紅玉,質地細潤、清透無瑕——枝上梅花凝玉,其脈絡如金線掐絲,梅枝尾端更繫有以珠玉成飾的金線流蘇。

 

甫一見便極為喜愛,有零散記憶在腦中紛湧卻又沒個大概,鹿巾想,或許長久傍身,便似如空氣,明明看重卻在這人生軌跡裡留不下太深刻的記憶,烙魂不得。

 

兀自思量,卻感琴狐靠了過來,偏頭看去就見琴狐仰頭將雙唇湊向自己的,自明其意,當是無有猶疑。鹿巾化去紅玉梅枝,雙手往對方腰間一攬,讓琴狐更緊靠自己,唇也就吻了上去,再不去想許多。

 

這夜越漸沉,鹿巾擁著琴狐躺下,讓對方安穩地枕著自己手臂,化出那天青織錦雙雁斗篷蓋於琴狐身上;但才覆上,琴狐便不樂意了,他手腳並用地將斗篷往鹿巾身上分去一半,自己又再往鹿巾挨得不能再近。

 

一切動作完,琴狐仰頭抿嘴朝鹿巾哼哼兩聲,便等著對方回應。琴狐動作時鹿巾並未攔阻,也不去說自己愛寒怕熱,畢竟彼此這點體質,即便再平常也不曾忘卻。

 

其實在踏入此處時,鹿巾便已下了恆定之術,保此間氣溫不隨時間推移而乍暖還寒,但初到一個不熟悉的地界,鹿巾總放不下心,非得將琴狐再包上一層才稍覺安穩。

 

以往琴狐總任著對方作為,也確實再蓋上一層又更為暖上幾分,於他自然是好的,但今日見那兩墳相依並立,讓他總想靠得對方更近,不願多了那一層距離。

 

「怎麼你今日倒成了潑皮狐狸?」嘴上雖如此說,倒也順著琴狐的意,合著對方緊貼自己,手又再施力環抱,他們之間也就無有餘隙。

 

「嘿嘿,偶爾當上一回也是不錯,多點新意不好嗎?」很是滿意鹿巾的舉動,琴狐忍不住往對方臉上親了好幾下,身體有意無意地蹭動,若有似無地以自己敏感那處去觸對方的。

 

感受琴狐動作,又聽這似乎意有所指的言語,鹿巾眨眨眼,有些許猶豫。

 

以往在野外,他們常是化獸狀態,若遇一年裡那特定幾月時,能忍便忍,忍不得便藉彼此慰撫,紓解便好,畢竟有別怕有所傷害。

 

後來在澄心明台,清聖之地修行所在,自是更多肅穆以對,即便意念心動時,也僅輕淺吻過表得心意就好,更多的也是希望修行能早日功成,明得始末。

 

而當修得完整人身下了崑崙,雖有所念動,但鹿巾總認為此事該慎重,面對視之珍貴無雙更重逾性命的那位,總想予其最好,不願輕率。

 

琴狐雖不在意這許多,只要與自己兩情相悅的是鹿巾,便怎樣都好,但他不願為難更明其意,深受感動下也就順其決定。

 

唯一的一次失控,便是在毫無心理準備下遇得最後那間客棧那廂房,記憶紛沓而起,所有克制顧忌在那時就如石牆受長年風化,只一觸便徹底粉碎。

 

也就那次過後,鹿巾撤了心底多年的那道隱忍屏障,偶爾率性而為,讓琴狐常感驚喜膽子也就跟著被養大了,時不時逗而挑之,鹿巾雖總慣著對方,但在此事上也總有一點不想跨過的堅持。

 

比如此刻,他們可是在野外。

 

覺察鹿巾的猶豫,琴狐顯露不滿望向對方,但動作可是未停。

 

他的手在鹿巾身上游移鬧動直往腿間那處而去,隔著衣物細細摩娑,時而畫圓時而針對一處兩指略加施力按揉。琴狐滿意地看著鹿巾眉間漸凝,他湊上去伸舌順著皺起的紋路輕舔,唇舌在鹿巾面上遊走,至那耳朵,在其耳邊緩緩呵氣。

 

「鹿、巾。」

 

「嗯──」猝不及防一聲喚,讓鹿巾終是耐不住地溢出一聲輕嚀,他伸手想去握住琴狐造亂那手,卻在對方有所覺又刻意加重些力道下,頓了動作。

 

「琴狐……」

 

「怎麼啦?鹿巾。」刻意而問,那手更是越過衣袍,稍褪了對方長褲,直握那處溫熱順著脈絡伺弄,再去撫那囊袋,輕刮慢揉,反覆而為。

 

陣陣快感不斷襲來,鹿巾依著感受不加掩飾地喘氣輕吟,停在半空那手,微握成拳又攤開轉了方向撫上琴狐此刻笑意盈滿的臉,指尖順著肌理觸過每一個細節,從額間兩點湛藍順至眼瞼輕描長睫,再沿著鼻樑拂下,於鼻尖輕點又去那唇瓣一點一點輕觸。

 

「無事……你想如何作為,且行便是。」說完,手轉方向搭在琴狐腦後,唇便吻了上去,不帶侵略氣息,只有答允。

 

聞言,雙眼一亮,琴狐在鹿巾落吻間隙間問,「認真?」

 

「認真。」

 

一瞬間有促狹而起,卻又隨即讓琴狐將念頭抹去,他雖想看鹿巾在自己眼前展現各種面貌,卻有一種,他曾想過但不願。凡是有情皆會渴求,對所欲者望徹底佔有,但鹿巾對他愛守萬求周全,他不忍亦不想對方為自己做到那步,要承受,便由他來。

 

於是琴狐在鹿巾允言下,他緩緩下移窩進斗篷裡,期間手上動作仍是未停,甫探入,布料隔絕了外頭瀰漫著的竹林清氛,有絲絲淫靡在這方圍起來的小天地間晃漾,更有濃烈的含著梅氛的氣味充斥在琴狐鼻息間,他不禁瞇起眼睛為現下境況感到愉悅。

 

並不急著吞吐,只伸舌去舔那因受著刺激已溢流而出的白濁,他的手沿著大腿根部往上撫觸至那曲線分明的下腹,游移著為鹿巾緩慢堆疊起一波波情熱。

 

「嗯……琴狐……」

 

雖說任其作為,但琴狐此刻對待讓鹿巾頗為難耐,情動之時又何須隱忍,於是出聲喚。

 

這一叫喚得來一聲得逞的笑,這樣的聲韻這樣的鹿巾,只為他舒龍琴狐所有。

 

琴狐也就不耽擱地用嘴將鹿巾的昂揚整根包覆,賣力吞吐深含,聽著那斷續透過布料傳來的靡靡音韻,琴狐只感快慰。光用嘴尚覺品味不夠,更用手去搓揉根柱下的囊袋,直聽得被自己伺候著的他,那喘氣聲又更為加重幾分,對自己頻頻叫喚。

 

琴狐愛極了鹿巾在情動時喚著自己名字,那聲線音調可謂誘惑力十足。

 

他加快動作地只為聽得更多,感受著鹿巾身體漸起輕顫,琴狐了然地加重吸吮力道,吞吐的速度亦快上幾分,果不其然聽見那忽而拔高的快慰吟哦。

 

「啊——琴狐、琴狐……」

 

聲聲喚名響在耳邊,琴狐想更取悅對方,他將斗篷掀開,讓自己此刻吞吐著對方根柱的動作盡現在鹿巾眼前,更與之對視。

 

琴狐的動作讓鹿巾能清楚看見自己那處慾望正猙獰無比地在對方口中進出,每一寸細理都被琴狐唇舌伺候地很是舒爽,這樣的衝擊太大,讓鹿巾不禁想要更多。

 

他將手搭在琴狐後腦,略施上力壓制,看了琴狐一眼。

 

琴狐此刻嘴裡滿塞鹿巾那物,嘴上做不得動作,只能雙眼微瞇盡含笑意,他知道鹿巾會懂。

 

得此縱容,鹿巾雙眼漸轉深沉,他挺腰往前一送,讓自己慾望深深插入琴狐嘴裡,幾乎抵上喉嚨,這時他感到琴狐刻意合著他動作用力一吮,鹿巾瞬間弓起身體雙眼受不住地閉上,享受這緊緻絕倫的對待。

 

當鹿巾再張開眼睛時眼含笑意,但琴狐知道那笑中代表的,是自己激起鹿巾又更為深藏的,野性。

 

而那,正是琴狐更想看見的。

 

只見鹿巾將慾望緩緩抽離琴狐雙唇,他讓自己往下再往下,與琴狐平視時,他用雙唇隔著點距離作著磨抵琴狐唇瓣的動作,僅管只有如此,那呼出的熱氣灼熱燙人,讓琴狐不由自主顫慄。

 

然後鹿巾說——你要為此奉上代價,琴狐小兵。

 

不去管琴狐聽得這句話而起的輕顫,鹿巾再往下停在琴狐早已撐起的那塊突出前,足夠溫柔地在不觸及到那快是耐不住的慾望下,脫去琴狐長褲,用唇舌或舔舐或啃咬在琴狐下腹、腿根留下斑斑痕跡,他對著逐漸泌出晶瑩的頂端頻呵熱氣,就是不給任何撫慰。

 

饒有興味地看著琴狐忍不住抬腿暗暗摩擦夾抵,卻又因著太微不足道而更感難耐,快受不住又不敢自己伸手自瀆,因為此時的鹿巾不喜歡他未經允許便擅動。

 

「鹿巾——」琴狐顫著手輕輕扯動鹿巾衣袖,用著甜膩幾分的語調叫喚。

 

聞聲,鹿巾滿懷溫情卻帶上些危險氣息地盯著琴狐,他問,「受不住了?」滿意地看著琴狐臉色更紅地輕輕點了點頭。

 

「鹿巾,幫我。」

 

看著琴狐那瑩藍雙瞳已是水光滿漾,不管再如何因著對方挑逗而難控野性,鹿巾仍舊逼著自己在情慾滿漲裡尋回些理智。

 

他終是伸手撫上琴狐被眼前氛圍弄得顫慄硬挺的慾望,藉著泌出的汁液來潤滑自己的套弄,讓琴狐能更平穩地墜入快感交疊裡。

 

「啊,嗯,鹿巾……」

 

這撫觸是這麼溫柔,讓琴狐深陷,想再受得更多碰觸。

 

見對方如此,鹿巾倒是停了動作,故作無辜地看著琴狐因失了慰藉而無措難耐的神情。

 

「鹿巾……」

 

「嗯?怎麼了嗎?」有些惡趣味地好整以暇。

 

「明知……故問,你這個……占占自喜。」

 

「哈。」或許所有鋪陳也就只為那句,鹿巾終是滿意地笑起,伸手去解琴狐身上衣物,也傾身向琴狐靠去,讓對方亦為自己脫去衣物。

 

直到他們兩相赤裸。

 

鹿巾將披落在地的斗篷撿起略作清理又平鋪在地,將琴狐抱起,綿密的吻便不斷落在對方唇上,親吻間,鹿巾讓琴狐安躺在斗篷上。

 

「可還好嗎?」停了親吻,鹿巾將手搭在琴狐臉上摩挲。

 

「嗯,很好。」琴狐順從地蹭著鹿巾掌心,雖不知為何也從未想問,他知曉鹿巾十分喜愛如此撫著自己的臉,而他也喜歡在這時候,盯著鹿巾那朱青雙瞳猛瞧,說不來為什麼,便也是順從己心的喜歡。

 

「那麼……我便要繼續了,琴狐小兵,可準備好了?」藉著這段時間將情熱沉澱,鹿巾收了想將琴狐狠狠折騰的慾念,一切又復溫緩。

 

「嗯。」從善如流,雖常喜歡逗引出鹿巾那深藏的一面,見對方為自己而起的各樣表情,但他其實最愛看著鹿巾溫情相待的模樣。

 

好比此時,一切輕柔緩動,適切地開拓,再而深入宣洩。

 

他們為彼此盡情盛綻,肢體交纏。

 

今日的琴狐,似乎比起以往,又更為動情。

 

「啊……鹿巾,深……再深點……」琴狐緊攀著鹿巾脖頸,兩腿纏著鹿巾腰際不放,合著對方動作也款擺腰身勉力跟上。

 

聽得琴狐再要更深,鹿巾索性擁著對方往後坐倒,如此一來,琴狐便隨著動作變換,將鹿巾那物又吃進更多。

 

「啊啊——好深,嗯——」

 

沒料到會進得如此深,琴狐忍不住弓緊身體,甬道也隨之將鹿巾深埋自己體內的慾望又絞得更緊。

 

「唔……琴狐……」甬道內壁軟肉隨著琴狐更顯情熱越發高溫,不斷泌出的汁水一遍遍灑覆,隨著琴狐身體顫動,肉壁也極為妥貼地伺候,再一緊絞,鹿巾險些把持不住便要盡數傾吐。

 

終是藉著讓琴狐習慣這突然變換的姿勢停頓了會,讓情熱稍退,他輕柔地去撫對方仍緊緊糾纏在自己腰際的腿,用著掌心溫熱去緩解琴狐緊張情緒。

 

一番撫慰後,琴狐終是緩了過來,適應之後隨之而起的便是極度空虛。

 

「鹿巾……」想要受到慰藉,但鹿巾遲遲不動作,琴狐終是難耐地就著當前姿勢,上下律動起腰肢,卻是不得要領。

 

於是琴狐邊甜膩叫喚,邊蹭著正好整以暇觀賞自己作為的鹿巾,催促。

 

鹿巾並不回了叫喚,只兩手繞去琴狐身後,用上力地撫摸著琴狐臀部,使那緊緻細膩留下殷紅處處。

 

這樣刺激自然讓琴狐幽穴又緊咬住幾分,鹿巾那處被好好伺候了一把。

 

當琴狐再一個深坐時,鹿巾忽然緊抱住琴狐臀部合著頻率往上猛抵,一遍又一遍。

 

「啊啊——」沒料上鹿巾會突然發動攻勢,音調忽地拔高再止不住吟哦。

 

在慾望凶猛抵上那點又狠狠劃過時,琴狐隨著衝抵弓起身子,當根柱往外退移又刮上那點時,琴狐身體止不住地顫動更軟了身。

 

琴狐就在這交替律動間反覆受著,嘴巴因著無可自制的呻吟不斷,早已闔不起,有涎液滿溢垂流而下。

 

快感迅起堆疊,一遍遍沖刷琴狐神智,讓他漸趨混沌,腦裡所想只有更多、還不夠。

 

「快、再快……唔……啊——」

 

難得見琴狐情動至此,鹿巾愛憐至極也不逆了對方之意,他將琴狐翻轉過身呈跪伏之姿。

 

鹿巾硬挺還在琴狐體內,甬道緊銜,如此環繞一圈直激得琴狐身體迭起顫動,再受不住,哀鳴著直至雲端,腿間玉柱更噴吐出陣陣精華。

 

但他仍覺不足夠。

 

更因不明所以離了鹿巾懷抱,琴狐有些忿忿地往後朝鹿巾看去,過分情動失了控制,那尖翹的耳朵和蓬鬆的狐尾竟是顯現了出來。

 

看著眼前模樣,鹿巾覺著十分新奇,還從未……

 

如此做過。

 

於是他並不急著抽送,只柔柔抓撫那有些炸毛的狐尾,他說,「小狐狸,不認得我了?」

 

並非不認得,只是乍然被推離極為喜愛的暖熱懷抱,又剛至高潮,神智昏沉便也控制不住,失了態。

 

但琴狐不以為忤,他又開始難受起來,並不說話,只款擺尾巴在鹿巾胸膛輕畫。

 

「哈,莫急,這就給你。」說完,不給反應餘地狠狠抽送。

 

琴狐這模樣太過讓人難耐,他也就拋開隱忍,每一次推送皆無有克制。

 

漸漸地,他那鹿角便若隱若現了,最後一個深抵,鹿巾往前伏去,他的胸膛緊貼著琴狐後背,兩手環至琴狐胸前,將其禁錮。

 

這一個抽送,將琴狐再次送往高峰,而鹿巾亦緊隨而去。

 

高潮過後,更享餘韻。

 

鹿巾捨不得退出,亦不願再有動作,唯恐又起折騰,他問,「琴狐,還好嗎?」

 

因著方才推送,琴狐早已軟了身低伏在凌亂不堪的斗篷上,極樂過後恍惚的神智已逐漸回復清明,得此問,琴狐有些無力說話,只輕嗯了聲。

 

即便只有這短短如輕嚀,鹿巾已明琴狐狀態,也不追問。

 

他鬆了擁抱,先助著琴狐安穩趴好才直起身體,讓那竟又有些揚起的慾望退離幽穴,但他不願再去索要,琴狐已很是疲累。

 

每行一個動作皆足夠緩慢,他站起身,小心地轉過琴狐身體,將之抱起,在琴狐心滿意足挨上來磨蹭下予以回應。

 

因早已下了恆定之術,溪水流過此段也受著影響,比平時溫熱許多。

 

化為人身時,鹿巾總更怕會讓琴狐冷著,即便深知彼此已今非昔比,他仍時刻留意。

 

琴狐亦有所覺,從未想過說破。

 

鹿巾就這麼擁著琴狐,沉浸在溪水裡,細緻地為對方清洗身體,更將手輕柔地再伸進甬道裡,引流。他感受著琴狐在懷中顫動,空著的那手便輕輕拍撫安慰,如此仔細清洗,直到琴狐再撐不住沉沉睡去,便更放輕動作收尾。

 

鹿巾將彼此打理好,又去洗那斗篷,再將其運以內力趨走濕涼。待他一切事完躺回琴狐身側,輕巧地將對方擁入懷裡,覆上斗篷蓋住彼此時,夜已深沉。

 

這夜,溪水呢喃,秋蟲鳴啼,更有不知從何傳來鏗鏘陣陣的鑄鐵聲,因距離遙遠,傳到鹿巾耳裡反倒有些像是錚錚撥弦。這樣的聲響,讓他覺有些熟悉親切,更起一股莫可奈何心情,他更想,若是琴狐聽得,大抵也與他相同吧。

 

思及琴狐,又看對方此時在自己懷中睡得如此安穩,鹿巾忍不住抬手再去撫那容顏,卻也不敢太過擾動,只輕描摩,便也將手放回琴狐腰際,環抱著他,入眠一尋狐蹤去了。

 

 

當晨曦從竹葉交疊間流瀉而出,漫灑在鹿巾面上時,有器物撞擊地面聲響在鹿巾耳畔清脆,伴隨而來的是琴狐一聲壓抑過後的驚呼。

 

即便還未醒,但其實琴狐在身旁一切,鹿巾多少都能有所感知,幾乎同時而應,聽得驚呼,鹿巾便迅捷起身,兩手一撈就將琴狐攔腰攬過,擁在懷間,手更伸向其背後輕輕拍撫。

 

「我沒事,只是手有些無力,不小心把東西弄掉在地上,怕吵了你。」琴狐邊說著亦伸手環向鹿巾背後,輕拍安撫。

 

自那夜夢魘,琴狐哭得足夠悽慘後,鹿巾一直是如此,雖以往也相差無多,但琴狐仍能深刻地感覺出差別。曾想過是否勸慰,但琴狐更知這樣的事情大概鹿巾自己也無法改變什麼,有些驚惶若深印在心,要消除還得經年累月。

 

而琴狐知自己能做的,就是盡己所能,讓他放心。

 

聽琴狐說無力,便也知是為了什麼,有些歉疚地看去,卻見琴狐眉目相凝,更聽琴狐說──

 

別什麼事情都怪自己,我也……有責任,不是嗎?

 

隨著話語說出,聲量越低。

 

鹿巾看著琴狐耳尖泛紅一片,又想起昨晚琴狐那縱情過度而化出的獸耳,亦禁不住泛了紅暈在面上。

 

不過才早晨,便面紅耳赤。

 

忽而一陣風強,讓他們無羈的髮絲隨風飄搖,風停後,本就一夜睡亂的髮又更顯凌亂,他們看著彼此模樣一陣笑起,尤其琴狐,笑得很是開懷。

 

看著琴狐都笑出淚花了,鹿巾大概知曉自己現下是何模樣,向來端正律己,對己身儀容總有些要求,但看著琴狐如此歡喜,便也覺無差。

 

待得琴狐終於緩了笑,鹿巾伸手將凝在琴狐眼尾的淚珠拭去,更去刮那鼻子,他說,「不再多睡會嗎?」

 

「不呢,老早就醒,怕吵了你又躺了一會。」說著琴狐攤開從鹿巾醒時便握著什麼東西的手,遞到鹿巾眼前,「昨天那兩包袱裡的東西,鹿巾你看看。」

 

「這……很是熟悉,看起來,像是綁髮飾物。」接過琴狐手上飾物,左右翻看,忽然間有記憶層疊湧上,唇間輕抿而笑,他問,「其他呢?」

 

「在這。」琴狐回應,便將被他從一旁撈來身畔的包袱接連捧出。

 

兩個包袱都已被打開,一擺好,鹿巾便一目瞭然,他看向琴狐,見對方此時也與自己同樣,便知琴狐亦是想起了什麼。

 

他先將手上東西放回有著赤瓊鹿冠的包袱裡,對著琴狐挑眉,伸出手指畫了個半圓,琴狐眨了眨眼,不須多問地就轉過身端正坐好,臉上神情滿是期待。

 

鹿巾揚手化出一相思半月梳,梳上更雕飾有一狐狸臥伏於半月上,雖雕工並不精細,但從雕紋處可見用心。

 

他們自離了崑崙後,其實也並未一心專往指示之地而去,有日在某一客棧,他們共處長榻挨著彼此各自讀著手上的書。

 

琴狐忽然指著書上所繪一樹,有些興奮地對著鹿巾說,那是他老家那棵--從母親墳塚長出伴隨他度過漫長等待的樹。

 

相思樹下長相思。

 

從那之後,琴狐總有意無意說著如果能回老家一趟該有多好,鹿巾雖然嘴上無有說什麼,但引領方向卻是不動聲色地轉了路途,琴狐不去說回去做什麼,鹿巾也不問,那麼是否往那方向而去自也是不說的。

 

經過多日跋涉,鹿巾與琴狐在楓紅漫天飄落時回到那個林間深處,一同踏上山坡,去往他們此生的起始。

 

而琴狐在鹿巾注視下,取下相思樹一小節枝幹,沒說要作何用的又將其揚手化去,就好像剛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般地,轉身拉著鹿巾走下山坡入了洞穴。

 

期間,鹿巾並未問上一句。

 

然後在某一日,鹿巾就見琴狐將一把木梳豪氣干雲地塞入自己手裡,若沒有那臉上紅暈滿佈的話,真可謂氣概萬千。

 

此刻,鹿巾持著木梳緩緩為琴狐順髮,待得那如緞銀髮回復往常柔順時,將木梳交予琴狐。他憑著方才回流的記憶,慎重地一絲一縷紮好,從包袱裡拿起髮冠合以髮束固定,如此全神貫注忙碌多時,便也大功告成。

 

「好了。」

 

鹿巾一聲好,琴狐哈哈笑著站起,並不急著去看對方將自己綁得如何,只揚了揚持梳那手,鹿巾見狀有些猶豫,卻也未多說什麼地背轉過身,端正而坐。

 

琴狐收了嬉笑,難得極為嚴肅地持梳順著鹿巾的髮。

 

反覆仔細梳理,讓絲縷再無糾結,琴狐將木梳交回鹿巾手上,並不急著動作,只靠在鹿巾耳邊低語一二,頗是滿意地看著鹿巾的臉一瞬緋紅。

 

也不去管自己臉色是否亦是一樣,琴狐又回復先前專注,著手為鹿巾綁髮。

 

先將髮絲往後順成一髻,細緻地用指尖去挑起紅髮理好位置,再挑幾綹髮絲合編成辮,從包袱裡取來斑紋薄紗巾亦編入髮辮,將金累絲嵌玉環扣繫於髮辮末端,使髮辮反向覆在頭頂,讓環扣安順在額前,再以數枚寶鈿扣飾固穩。

 

稍作停頓細細檢查有無錯漏,略作調整至滿意,從包袱裡小心地捧起赤瓊鹿冠,走至鹿巾面前,對著他頗為自信地一笑,為鹿巾將冠帽戴上。

 

一切妥當,琴狐正要往後退去幾步好好細看鹿巾模樣,方抬步就被鹿巾一個攬擁入懷,坐於他腿上。

 

琴狐才要抗議就見鹿巾伸手為自己按撫著手臂,才發覺方才為求綁得細緻,兩手不自覺地用上許多力氣,再加之昨夜那般,此刻兩手痠麻甚至微微發顫。

 

鹿巾眼帶心疼地看著琴狐,手上力道適中地按撫,沿手臂下至手腕,更去捏揉指掌,一手按完又轉至另一手,再反覆。

 

「方才本想我自己來便可。」

 

「你知我不會答應噠。」

 

「便是知曉才由你,誰知你如此勉強自己。」

 

「哈哈,難得嘛,這輩子第一次呢,不慎重怎麼行,你不也如此嘛。」

 

「你啊……」

 

「哎呀,反正有你在,不怕。」說完朝著鹿巾正按壓自己手臂的方向努努嘴。

 

聽琴狐說到如此,想想竟覺還是有幾分道理,鹿巾也就不在這事糾纏,只更盡心地為琴狐舒緩手上痠麻。

 

「那便在此再停留……」

 

想著琴狐還需休息些時間,反正來日方長,且也已不遠,多在此停留一陣也是好的,但話還未完,就被琴狐打斷。

 

「鹿巾。」

 

「嗯?」

 

「我想……快些去到那,畢竟也就這點路程,早了早好。」

 

手上動作仍續,鹿巾聞言靜默,細品琴狐的話,他總想無論曾夢如何,過往如何,皆改變不了他對琴狐的執著,於是對於指示那處總淡然以對,因為最重要者,已在身旁。

 

他知琴狐亦將他視為最重,但他更明這狐狸靈動多思,面面考慮思量,更有未解天倫,臨至末了,會如此不安焦躁本也不難理解。

 

幾番思慮過後,鹿巾雖不捨琴狐身體未復如常又要跟著自己踏上路程,卻也只能隨他,但又想,也不是無有所解,於是他說,「那麼你等我收拾一下,稍後我們便出發。」

 

「好噠。」說完,琴狐便在鹿巾攙扶下臥於一岩石上小憩,看著對方化出食糧包袱向自己遞了過來便眼睛為之一亮,歡快地伸手接過放於岩石上攤開,對著展現眼前的各樣糕點猛吞口水,就是不知該從哪個先下手才好。

 

需收拾的物品也就那兩包袱裡的零碎,一些造生基該有之物,或許於他們前世該是要緊,但既隔世再來,有些身外之物便無需再留,思及此,鹿巾將兩包袱裡的物品連同布巾合併放置一處,一個唸訣,火光瞬起。

 

不再多付一眼,鹿巾走至另旁,將斗篷從地上拾起拍去塵埃後摺疊,再揚手化去,如此收拾便完。

 

鹿巾回身看著琴狐還在猶豫,搖頭輕笑,他往溪邊走去淨了手,又將還在躊躇的狐狸抱起來去至溪邊,仔細地為其將手洗過,再回轉岩石旁,就著摟抱姿勢盤腿而坐。鹿巾讓琴狐安穩坐於自己腿上,不多言,從糕點堆裡揀起一塊紅豆餅就遞向琴狐嘴邊。

 

順其而為地張嘴就咬,琴狐更從邊角扒了一塊餅皮細細將豆沙去除也遞去鹿巾嘴邊,看著對方張嘴將餅皮抿去,他心裡便更高興上幾分,又咬了幾口紅豆餅,轉頭在糕餅堆裡挑出一塊夾著金柑餡的茯苓糕再往鹿巾遞去。

 

「嚐嚐。」

 

這場景總有些似曾相識,但也不多想,就著琴狐的手咬了一口,糕體入口軟糯帶著淡淡米香甜味,餡料雖酸卻也不至於太過,餘韻更發清甜,是他喜歡的味道。

 

鹿巾瞥了琴狐一眼,知這狐狸大概在挑選時多為他想了一分,又故意不動聲色掩到此時才示出,為的,不過就是予他驚喜。

 

「琴狐。」

 

「嘿嘿,喜歡就多吃些。」說完,再將被咬去一口的茯苓糕更往鹿巾遞去一點。

 

「好。」

 

如此,雲霧漸開,日陽正出,青竹隨風沙沙低喃,他們在風光明媚中又歇上一會,這也正合鹿巾之意,直至過午才步出那塊溪水潤澤之地再往前進。

 

這路途上未再多所停留,只鹿巾執意要攬著琴狐,手搭其腰際方要前行,琴狐自是知道鹿巾暗含之意,也不推卻,任其作為。

 

一路上,身旁始終青竹伴隨,他們於昨日最初踏入竹林那步時,便已有感此林設有結界,雖不知是為了護守或其他,但能藉著籠罩在結界內的氣息確定並無惡意,不過尋常竹林。

 

又往前行至紫霞滿天渲染,更有紅彩相應夕陽餘暉,青竹延伸至頂的天際,處處斑斕。

 

他們終是在一院落前踏定,院落大門外兩側各掛著一個大紅紗燈,那紗燈在鹿巾與琴狐走近時,燈內紅燭自且燃起,耀了一片光華,燈下門戶洞開似是正待誰來。

 

他們相望一眼,鹿巾收了摟在琴狐腰間傳渡內功的手,再將琴狐的手牽起與之一起向前踏入門內。

 

當他們越過影壁通過垂花門入得庭院時,便見一人立於梅花樹下,此時節尚不是梅花綻放之時,但此地梅樹竟皆開得十分恣意,瑩瑩瓊白迎風而綻。

 

「這些梅樹從卜居瑞雪移植而來,佐以術法養護可長年盛綻;當然啦,後院亦移植有數棵梅,未加施術,隨四季更迭自有榮枯。想來卜居瑞雪之梅所結梅果之味應是不差的,鹿咪你說對吧?」

 

那人兀自說了長串,緩緩轉過身,當看見鹿巾與琴狐與記憶中無有差別,好好地站於眼前時,竟是熱淚盈眶。

 

說完那長串便不再多說,只忍著淚,靜待。

 

初看見背影時,便有無數記憶在鹿巾與琴狐腦中回放,待得這人轉過身時,他們將記得深刻的那名字與眼前人相連結起。

 

「信君。」

 

「是信咪。」

 

闊別已久,早無法計數年月,終是再見,終是聽見熟悉名諱自他們口中喚出,江南春信再壓抑不住,嚎啕大哭。

 

「哇啊──你們這兩個沒良心的,去了那麼久才想起老朋友了是不?不對,你們根本剛剛才想起來!!」邊說邊用摺扇指了指琴狐又指了指鹿巾,看著兩人面上一臉濃重歉意不知該如何安慰模樣,竟也再罵不得什麼。

 

他也知,這又怨得了誰?

 

「嗚嗚──好啦,這次就當我好說話,放你們一馬。」說完,江南春信用袖子把奔流滿臉的淚水抹去,在鹿巾與琴狐似乎要說些什麼時,伸手一阻,「欸──不管現在你們要說什麼,道歉還是認錯什麼的都不重要,安靜聽我說,知道不?」

 

聽得江南春信之言,他們對視一眼再轉回,齊齊點了頭。

 

「知道了便隨我來。」說著,揚了揚手中摺扇,示意鹿巾與琴狐跟上,路過庭院中央時,他往另旁數株桃樹下比去,「喏,狐咪,那桃樹下,有印象不?」

 

琴狐隨著江南春信摺扇所指方向看去,就見桃花樹下有一奇特石桌,桌面上有石柱合成小山壁,有白狐塑像鑲嵌於山壁上,白狐旁更有縮小版岩洞隧道,整個桌面鋪設有正緩緩循環前進順著隧道越過岩洞的軌道。

 

他直呼,「啊哈,是迴轉百味!」

 

「對啦!果然跟吃有關,還是吃甜食有關的你記得最快,這迴轉百味可是我費了一番功夫才從麒麟閣移來的,還不快謝我。」

 

「謝是一定要的,可是信咪,我們謝你不完的,以後慢慢來方見誠意,鹿巾,你說對吧?」琴狐邊說著邊轉頭看向鹿巾。

 

鹿巾聽琴狐話中直指以後,可見對前路再無猶疑,也就順其之意接著話,「這是自然……」

 

正要再說,就被江南春信出聲打斷,「停,我知道你要開始不說人話了,啊……不對,這樣說好像哪不對,哎呀,反正別說要報恩還其他,知道沒?」

 

「但……」

 

「你們看,這裡房間那麼多,日後我帶恐龍妹和龜忘年來多住幾晚,受你們款待就好啦,你們現在啊,人回來了就好……」

 

說到末了,江南春信眼眶又漸熱起,胸懷中滿溢著難言滋味,盼了這麼久的摯友重逢,終是成真,但真的太久太久,可又能如何,不也就如自己所言。

 

人回來了就好。

 

「哎,信咪,別難過。」雖安慰著,但不知為什麼,越在此地,記憶點點涓流,憶得更多,連他都有些難以自持,更遑論眼前這人,長久為他倆奔波。

 

而自從在老家與江南春信匆匆一晤,他與鹿巾相逢後且去天下,也是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

 

雖說那時無有記憶並不深刻,但此時想來,於江南春信甚至是一眾掛念他們的,面對摯友毫無音訊下落不明,更可以說生死未卜,是如何才能熬過這漫長等待?

 

越想心裡越是歉疚,琴狐忍著淚將決提,看向鹿巾,見他眼眶泛紅眉間微凝,便知鹿巾亦是與自己相同。

 

當鹿巾將琴狐攬入懷裡,伸手為其拭淚時,琴狐才發覺,原來那淚,早已奔流泛濫。

 

琴狐再不壓抑,將臉埋入鹿巾胸懷,兩手將其衣袍緊攥,狠狠哭了起來。

 

雖琴狐曾有幾次在他面前哭得一塌糊塗,但以往他尚能自制,想方設法給予安慰,可此刻鹿巾覺自己亦是難以自控,雖不捨琴狐如此,轉念又想,若傷情得以宣泄,亦是好的。

 

於是鹿巾便也索性不忍,將琴狐緊緊抱著,與他一同。

 

江南春信看他們如此,本就是極力壓抑才能勉強平穩以對,但看如今,忍耐,亦是沒有必要的。

 

夜色正好,萬籟靜默,卻有哭號哀哀嗚咽。

 

不知過去多久,是鹿巾先緩過來,將胸中酸楚強壓而下,他穩著聲調在緩緩拍撫下安慰起琴狐來,更也勸慰江南春信。

 

話語間,他說著來日方長,說著看此間門庭偌大,若哪日眾好友同聚於此,或共度佳節或無事而聚只為慶賀天下無事、你我俱在,該是何等快慰。

 

而琴狐和江南春信在鹿巾描繪的往日靜好下,漸漸緩過情緒,停了哭泣。

 

當琴狐見著江南春信臉上一片狼藉,又去看鹿巾,雖比前者好些,卻也紅腫可見,那自己亦是好不到哪去的,又再看鹿巾胸前衣袍,那可真是一個精彩都難以形容。

 

於是琴狐眼神飄忽,這看過來那看過去,竟是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江南春信覺琴狐古怪,正隨其眼神左右探看,再看這鹿巾模樣。

 

好喔,這梅花鹿往日愛潔,此刻這般又哪是難得一見可以形容,真是、真是——

 

有趣極了。

 

這下明了琴狐在笑什麼,江南春信亦是忍俊不住,噗的一聲毫不客氣也大笑起來。

 

鹿巾莫可奈何,也只得由著他們,更時刻注意琴狐狀況,莫讓這狐狸笑得太過放肆岔了氣。

 

江南春信邊笑邊看他們模樣,又想此般過後於他們可說是往後無憂,那麼這一切經受,似乎又算不得什麼。他於一旁靜立片刻,看了天色又想他那些排得不只滿檔可形容的工程,雖不想破懷氣氛也只好出聲。

 

「咳!你們要恩愛等會有的是時間,此刻啊……」說了此刻便停頓,確定鹿狐把注意力放自己身上了,他轉過身,說著,「且隨我來。」

 

沒往前幾步,江南春信又停下,回頭看著鹿巾,「不過啊,鹿咪你確定不把自己打理一下?」

 

聞言會意,鹿巾看著又偷偷笑起的琴狐,忍不住伸手彈了對方額頭,這次琴狐倒是不鬧了,盡心盡力地就幫鹿巾清理起來,問著哪有清水,打了水來該擦洗擦洗,該運上內功渡熱便也不含糊,完全不用鹿巾動上分毫。

 

而鹿巾自是十分樂意看著琴狐為自己忙活打理。

 

又是一陣時間過後,江南春信在鹿狐示意下,引著他們踏上幾個矮階,來到正房門外,他側過身往旁一站。

 

「雖然方才你們說起以後,但之前劍子來時,大家討論了下,還是要給你們有所選擇的。」說著,江南春信用摺扇比了比如今緊閉著的門扉。

 

他再說,「門內桌上擺有一木盒,木盒內有紅藍珠子各一顆,珠內鎖有你們前世種種記憶——也就是占雲巾和舒龍琴狐的記憶。那是當初我照鹿咪指示,在你們……離去那天,入得麒麟閣施術拘鎖而來,為的便是這一刻還予你們完整。」

 

觀察著鹿狐反應,在鹿巾點頭示意下,他接續,「房內亦照著鹿咪你留下的紙條內容佈置,陣法早開,當你們踏入內便再無轉圜,參天鹿幘、絕琴仙子也就隔世再來。當然現下南域很好武林各方亦是安好,你們也還有漫長修行才能回復過往,我們想老天也不會這麼無良這時候出任務給你們,可是……」

 

說到這,倒不知該如何說下去,左右為難,兩種思緒,拉扯。

 

這時,琴狐倒是說話了,「可是難保以後,信咪,你是要這樣說的吧?」雖喚著信咪,琴狐卻是往鹿巾看過去,澄藍雙眼耀閃堅定。

 

鹿巾看著琴狐模樣,知其決定已下,他伸手撫上琴狐的臉,接了話,「即便不是參天鹿幘,不是絕琴仙子,天命要來便也會來,有琴狐在旁,於鹿巾而言,又有何可懼,更何況,我想記得你所有事,琴狐。」

 

抬手覆上鹿巾此刻撫在自己臉上的手,含笑點著頭,「果然你與我所想是一樣的。」

 

「鹿狐雙驕,一體同心,風雨同路。」

 

江南春信見他們如此堅決,也就不再多說,即便五味雜陳,但也覺鹿巾這話說得極對,這天意難測,並不是躲就能無事一身,總之鹿狐雙驕歸鹿狐雙驕,他們這群朋友也不是空有裝飾的。

 

於是他靜看著鹿巾與琴狐,執手向前,一同將門推開,入得房內,而他,也不在房外空靜待,他可是還有一堆工程要趕呢!

 

江南春信在紅藍華光於房內分列耀起又相互輝映交融下,將門闔上,轉身離去。

 

他緩步穿過前院,越了影壁走出院落,拐了個彎往小徑而去,不多遠便遇一結界,兀自穿行,不過須臾,便已至天下一品。

 

在鑄造爐旁,有一人,羽扇綸巾,其身旁更有雪白鷺鳥與喵咪同嬉戲,見江南春信突然而現無有多問,只說,「終是可以寬心了。」

 

「哈哈,是啊,這一路,真是折騰。」

 

「哈。」

 

再無言語。

 

夜,還沉。

而人,已歸。

 

 

未完待續

 

 

─────還不是全文完的碎碎唸─────

 

若照當初排定,故事到這邊已是完結,預計會有一篇番外,但是後來寫著寫著,想著這每一篇雖先後連結但其實也可以個別來看,如此特別再另闢番外好像也沒有必要,況且番外要說的有些也是前面篇章裡埋下還未說的,於是想想也就不設番外了,如此這篇也就繼續未完待續。

 

對於終於把鹿狐寫回來了,我很是感動!!真是辛苦信咪了和雪鷺了,這兩個讓人不省心的(

 

因為私心作祟,所以讓鹿狐日後的隱居地就跟天下一品透過結界連在一起,而之前在【七七四十九】和【隻影向誰去】裡提到的那兩顆珠子,至此功用分明,其實就有點像哈利波特裡儲思盆那樣,只能說霹靂打從武俠變成神魔仙俠,許多東西都沒有界限,那我的腦洞也就無有界限(被打

 

他們在去往目的地中途的……恩愛,基本與我無關(喂,當初真沒設定進去,然後寫著寫著就這樣了,鹿狐太好了(掩面泣

 

然後要特別一說就是,在正劇下闕最後信咪和天下一品會遭遇劫難,可我在寫這故事時就私心想讓信咪當個強力後盾,所以我是強行無視掉這段的,再後來鹿狐經過重生、尋找、遊歷再去崑崙修行後又去到竹林結界,經過很──長時間,那時的天下一品在我設定下就是安好無事的。

 

那麼就先這樣,謝謝看到這邊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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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逄紫霙 / 雪千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