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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謹以此文祝談無慾六月生日快樂,願他前路安穩、去向清明,無論外頭的風雨多擾人,談談依舊清朗澄淨、如月皎潔。

─────以下正文─────
  

  五六點的早晨,日頭才剛剛探出,昨晚下了一夜雨,還未至盛夏的時節,走在街道上,依然能感受到絲絲涼意。
  素續緣身上除純白素T外,更外搭了件藍白條紋長袖襯衫,往常上班通勤時總覺得這樣穿著很是舒適,冷熱適中,但今日卻反常地只感到悶熱,更有一點點焦躁梗在心間,連連拉起T恤領口搧著風。
  走在一旁的談無慾,細長乾淨的飛眉微挑,在心裡暗暗下了四個字──一反常態。
  若放在過往,當素續緣還是高中生時,與談無慾之間有的只會是畢恭畢敬,畢竟雖面貌和他的爸爸長得非常相似,但素續緣卻是個乖巧的後輩,尤其在對待師長這方面,應對進退十分得體。
  可隨著素續緣高中生涯第一場家長日的到來,那親師座談會上,素還真與談無慾這兩個闊別已久的人終於再會,經歷一連串事件的拉扯撕裂後兩人關係重塑,素續緣對於談無慾的態度開始有了微妙的變化,淡漠而疏離。
  直到後來,談無慾受素還真懇託,於課外時間到家中為素續緣再行指導加強,在那段為期不短的相處時間中,素續緣對談無慾漸漸有了更深層面的了解,原本有的防備排斥,點點消滅在談無慾坦蕩不屑作偽的言行下。
  當素續緣如願考上第一志願進入醫學大學就讀後,因著內心對談無慾的感激,兩人間的關係也就漸轉其味甚至有些親暱。
  可自今早開始,素續緣的態度,似是又回復上大學前的樣態,但明明昨晚沒有任何事故發生。
  為著素續緣言行而感到疑惑的談無慾,想來想去,猜著大概與那素還真又在策畫什麼計謀有關,於是他問,「續緣,怎麼了?」要嘛視而不見,要嘛一問就是單刀直入。
  「呃……怎麼了?我沒事啊,談叔,只是,這天氣還真熱。」一路上兩人都沒說什麼話,談無慾忽然這麼一問,素續緣嘴巴上回得淡定,心裡卻是慌張了起來。
  「哦?」談無慾到底是當了三年素續緣的老師,雖課堂學業上的往來居多,但總歸是擅長體察人心的一個人,對於素續緣此時說的話,百分百不相信。
  既是不相信,也就直面表達。
  「談叔……真沒事。」見談無慾表情態度,素續緣就知道自己並沒有成功說服這個曾經的師長,只好另轉策略,擺起委屈臉色。
  「……」每次當素續緣擺出這樣態度的時候,談無慾才會又想起,這人身體裡有一半素還真的基因,怎麼可能純真善良無邪,可他偏偏就看不慣素續緣難受,最後只好妥協地看向別處,不再執著問出素續緣的異樣狀況。
  昨晚,素還真罕見心血來潮地表示,明日三餐由他負責,談無慾疑惑問著不是明日還有婚宴會場的場佈要跑,哪有時間煮?卻見對方笑得一臉自信,拍胸脯保證,邊問著明天午餐晚餐想吃什麼,邊將自超市買回的食材冰進冰箱裡。
  今天一早,素還真特地把在假日總是習慣熬夜,隔天睡到中午自然醒的談無慾在受著一番抓扒啃咬下叫醒,在對方總是會因睡眠不足而起的迷糊狀態特別好說話下,睽違已久夢寐以求地幫著談無慾刷牙、洗臉,換好衣服,一切就緒後,哄著人跟兒子去菜市場採購食材。
  當談無慾打開家門步出屋外時,馬上就讓迎面拂來的涼風吹醒了精神,他回頭有些狐疑地望著站在身後笑得一臉人畜無害的素還真,那時本想提出疑問,卻顧慮到素續緣早已準備好在庭院大門外等著,只好瞪了素還真一眼來表示自己的質疑,不再耽擱地往大門外走去。
  而這時,素續緣與談無慾已經穿行窄巷走過公園小徑來到菜市場入口,談無慾雖然覺得這兩父子從昨晚到今晨的行為舉止都有些可疑,但菜市場裡洶湧向他撲來的人潮讓他沒有時間思考,只能於素續緣走在前頭幫這素來不喜歡與人有過多接觸的談叔闢路下,緊緊跟在對方身後,往菜市場深處而去。
  當談無慾在攤販面前站定時,那又是別樣面貌,如常問候話家常,和一般主婦幾乎沒有什麼不同,在素續緣有些驚訝的注目下,買起一樣又一樣新鮮蔬果魚肉各種食材,當兩人終於照著清單將最後一樣物品放入購物袋,再與人群奮戰了十幾分鐘,終於又回到入口處時,那向來與他父親一樣同常人體溫又高上許多的素續緣,身上臉上已層層冒出好多汗,卻也還是堅持著將長袖襯衫穿在身上。
  談無慾向來體溫偏低,方才場面雖太過擁擠,但於他而言除卻人與人間太過貼近讓他略感不適外,本就只穿著短袖襯衫出門的他,倒是挺習慣這樣的溫度。
  「大致都買好了,走吧,回家。」站在路邊擋不著人的地方拉開購物袋仔細朝袋裡探看,照著清單搜尋了遍,確認一切無誤後,談無慾將清單收好,拎起其中一袋購物袋,等著素續緣動作。
  還滑著手機似乎與誰正通訊息的素續緣在聽見談無慾說回家時,顯得有些慌張卻也勉力持著鎮定,盡量做到臉色不變地說著,「呃……談叔,早上趕著出門,我早餐吃得不多現在有點餓了,剛剛經過家新開的早午餐店,聽說他們的煙熏鮭魚班尼迪克蛋很好吃,談叔要陪我一起去吃吃看嗎?」趕忙把手機收進口袋裡,將另一袋購物袋拎起,素續緣露出一臉快要餓壞的神情提出邀請。
  因著早上忙碌在棉被床鋪間與素還真的挖人起床大業相奮戰,等談無慾在迷糊間讓人帶到樓下餐桌旁坐定時,素續緣早已經吃完早餐回房換衣服去了,他隱約只記得素還真叮嚀素續緣說外頭還是有些冷,要多添件衣服,其他全數無有記憶。
  談無慾雖覺這人會因為太匆忙而沒有好好吃早餐的舉動,太有違他對素續緣的認知,但剛醒時本來就沒有什麼胃口的他,吃得也不多,又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判斷再吃點東西應是不會影響到午餐,也就壓下疑惑答應了素續緣的請求。
  可與此同時,談無慾心裡又更加確定素還真必定在計畫著什麼,可能拉動的人還不只素續緣一個,畢竟這孩子雖已畢業當起住院醫師來,確實也比起一般人更為聰穎機智了些,但到底還是比不過談無慾長年執教下來,和各方行政人員、家長等等奇人異事打交道下所得的歷練。
  方才談無慾雖看似專注在檢查所買的各樣食材,其實也不著痕跡地注意著素續緣的動作,更就著對方拿著手機的傾斜角度順勢看了過去,那在通訊軟體的聊天視窗裡跳動的幾個名字,都是他與素還真共同熟識的友人。
  雖若在平常,他是不屑去行這偷窺之事的,但在他有來便要有往的準則下,談無慾當然不容自己在毫無所知下受人排布,無論善意或惡意;但素還真確實奸詐狡猾又十分懂他,刻意讓素續緣陪著,而不是他人,若是他人,大概已經被他懟到生無可戀了。
  也因為此刻陪在身邊的是素續緣,是素還真很是看重的兒子也是他極為賞識的後輩,談無慾也就壓下察知正受人設計的不快,陪著素續緣去到那家早午餐店。
  本是在極力克制下才能表現如常的談無慾,在餐點上桌後,卻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他與素還真的廚藝都在中上,對外食的要求自然就偏高許多,而這端上來的餐點無論在色香味哪一方面,都很是讓談無慾讚賞。
  明明只是在菜市場旁的一家早午餐店,卻能做出如此美味,在在讓談無慾感到意外,忍不住將與素續緣分食的那一半吃得一乾二淨,更雙手捧起裝有摩卡咖啡的杯子,有些捨不得地緩慢品嚐,那調合得堪稱完美的比例,苦中帶甜又佐鮮奶油的順滑口感,當溫熱咖啡流入喉間,香氣在整個口腔裡恣意瀰漫時,讓向來喜歡四方探嚐各式美味咖啡的談無慾感到幸福極了。
  素續緣坐在談無慾對坐,看似漫不經心地邊吃邊滑手機,實則是打開通訊軟體的即時視訊功能,將鏡頭正對著兀自沉溺在美食氛圍裡的談無慾,直到對方終於心滿意足把屬於自己的一半煙熏鮭魚班尼迪克蛋和摩卡咖啡享用完,忽然挑起眉眼地一睨,當好看的鳳目迸現銳氣看過來時,素續緣的手忍不住因著心驚而顫動了一下。
  「素還真。」
  「……」素續緣雖然知道談無慾從來不會以這樣表情對他,但直面這種頗具殺傷力的氣勢,又聽談無慾直截了當地唸出素還真的名字,他便知道無論自以為隱藏得多好,還是逃不過談無慾那優於常人的明辯細察能力。
  素續緣苦笑著看向螢幕上那雖被抓個現行卻仍笑得一臉溫良的自家爸爸,又去看還凝著一臉銳利的談無慾,沒底氣地張嘴叫喚,「談叔……」
  「沒事,不怪你,素還真,看夠了嗎?」一句話對上兩個人,談無慾果斷地停住素續緣正要說出口的歉意,更質問主謀。
  「你知道的,看著你,是怎樣都不覺得夠的。」溫雅的語調受著視訊擴音顯得有些縹緲,更是擴張了語氣裡的刻意與逗弄。
  「素還真!」對於素還真與他相處時總有的不莊重,談無慾早已習慣,但這人在兒子面前向來矜持,他真沒想到會聽見素還真在素續緣面前恁般自然地說出這麼肉麻,讓人直起雞皮疙瘩的話。
  「放心,續緣總要習慣的,對吧,續緣?」聽出談無慾喊他名字的用意,素還真倒寬慰起對方來,更對著鏡頭擠眉弄眼地和自家兒子打暗號。
  「呃……對啊。」受到指示,即使有種無端被波及的感覺,素續緣仍是盡責地幫腔,更在談無慾和緩臉色看向他時,端起一臉認真地繼續說著,「再過幾個月,我就要轉調到我們家附近的醫院任職了,雖然還是一樣忙碌,但回家的時間比起以前在外地時多上許多,續緣不希望爸爸和談叔因為我回家住而感到不自在,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寧願在外面另租房子。」
  「續緣……」素續緣話裡的誠懇,談無慾是聽得出的,多年來,他早已將對方當成是自己孩子般看待,怎麼可能捨得素續緣明明有家可歸卻得在外租屋?於是放軟語調,「怎麼可能不自在,你儘管搬回來就是。」
  「真的嗎?談叔,那你呢?昨天我經過你們房間,不小心聽到你和爸爸提說要搬出去,如果沒有不自在的話就不會搬出去住了,對吧?」


  在素續緣去往外地就讀醫學大學時,因著課業繁重忙碌,又對自己格外要求,除年節外平常少有回家時候,那年素續緣大五,開始在醫院見習,回家時間又更少了。
  素還真在某一天中午交代著員工幾點有客要來取花等相關事宜,安排妥當正準備騎車要送午餐給談無慾時,人都還未跨上摩托車就昏倒在旁,嚇得員工趕忙將人抬進店內,市內電話剛撥通一一九專線,素還真的手機就響了。
  原來是談無慾剛好下課步出教室時,心臟忽然痛起來,痛得他差點暈了過去,好在是沒暈過去,憑過往經歷,直覺是素還真出了事,趕忙拿出手機撥了電話。
  素還真向來不容易生病,可一生病起來簡直要命,素續緣在外求學,談無慾也就擔負起照護的責任,更在電話裡安撫素續緣等到放假再回來探望便可;做兒子的聽到這樣的話自然是不願意,但當素續緣拒絕的話才說到一半,素還真就醒了,才剛醒便向談無慾要來手機,用著虛弱的嗓音讓兒子答應提議。
  素續緣本極為不同意,但捨不得讓爸爸生病還要花費力氣和自己說話,也只好順從答應,當他好不容易在日夜焦心裡熬到放假日刻意搭了高鐵回到家時,素還真也在前一天回到家中休養。
  雖只是感冒引起的一連串症狀,但因體質關係,一旦生起病來就極為嚴重,談無慾不放心讓素還真一個人在家,也就向學校請了幾天假暫住素還真家中照顧。
  本來很是擔心,但在看到爸爸雖然虛弱了些,卻也還算康復得不錯又見有談無慾專職照料下,素續緣那一顆緊懸的心終是安放,更直言素還真從來一忙碌就忘了照顧身體,自己還有一年學業,往後更要在學校附近的醫院裡任職住院醫生,會更為忙碌,他不放心讓素還真自己一個人住。


  也就是那個夜晚,談無慾在素氏父子連番軟語懇求下,終是點頭答應搬了進來,至今日已過去四年,素續緣終是要結束漫長地在外租屋生涯,談無慾本想當初他會答應搬進來,全是在素還真無人照料盯場的前提下,如今素續緣要回來了,實在也沒有理由待著不走,於是提出搬家。
  沒想到昨晚在素還真用著各種說辭半哄半拐下,談無慾才好不容易答應暫緩,今日又直面素續緣這形同條件交換的逼供現場,談無慾頗是無奈,內心卻也湧起一股暖。
  在素續緣開始說話時,素還真就已安靜下來,其實他也挺想知道這素來體貼懂事的兒子對於談無慾長住在家是抱持怎樣的態度。
  雖然當時是素續緣先提出請求,但後來這幾年,他的身體在談無慾花費許多心思監管照顧下,那一年總會造訪一次的大病竟奇蹟似的未再出現過。
  素還真總想,素續緣長年在外,即使他對兒子訴說談無慾是如何照顧他如何護守這個家的,言語難以表達於萬一,唯有素續緣親自體會看見了,那種體悟才是最真切的。
  經歷過那場大病,看見兒子願放最後一點堅持提出要求,素還真更確信自己的觀點是沒錯的。
  本想著兒子再過幾個月就要搬回來,趁著素續緣難得休假回家住幾天,父子倆來了場深夜長談,講過往說以後,更把心中對於這個家的未來藍圖述說一二。
  那個當下,素續緣沒有明顯表示反對,卻也不見喜悅,雖然他對素還真所提的一件事情明白表達贊同更願盡力幫忙,但素還真仍是希望,至少在這件事情上能更透徹地瞭解自家兒子的想法。
  所以當素續緣說出寧願住外面也不想讓兩人感到不自在,再進一步問著談無慾是否不會搬出去時,素還真除對兒子的臨場應變能力讚許有加外,更感欣慰,也對自己的計畫憑添了許多信心。
  雖然在心中跑過各種想法,但素還真聰明地沒有插話,更在素續緣說完話後依著往日經驗保持沉默,靜靜等待。
  「你安心在醫院好好歷練,家裡⋯⋯有我。」在素續緣的追問下,談無慾幾乎要脫口而出他不會搬這句話來,卻轉瞬想到素還真還透過視訊在聽呢,有些彆扭地不想把話說明,反正懂得就懂得,不懂又怪誰呢?
  素氏父子自然都是談氏語言的最佳翻譯機,也就不用多問地,父子倆透過視訊相對,笑了起來。
  素還真在家,沒有旁人在,無聲笑得很是暢快,素續緣就比較難受點了,只能微笑,笑得太過了還得接收談無慾因為害臊投射過來的銳利視線。
  而就在這時候,有門鈴聲透過視訊傳了出來,緊接的是視訊突如其來結束的聲響,這讓談無慾再挑眉睨了眼素續緣,問著,「你爸爸到底在計劃什麼事情?」不給任何模糊隱晦空間地將話問出,雖然不想讓素續緣為難,但談無慾實在不喜歡這種只有他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的感覺。
  見談無慾真有些生氣了,素續緣知道若不說著讓對方滿意,今天他就別想照爸爸所計劃地將人帶回家去,於是他問,「談叔,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嗎?」問出這話時,素續緣其實有些無奈又覺有趣,他這談叔於任何事情上都很精明,卻唯獨對自己的事情迷糊很是脫線,常常不在狀況內。
  「嗯?什麼日子?不就是週休二日嗎?也是你難得排休回家的日子啊……」談無慾邊回答素續緣的問題邊將手機掏出,滑開螢幕確認日期,不看還好,一看這本就較常人又更為白皙的臉龐竟瞬間讓大片紅暈所佔據。
  素續緣在對坐看著,不用多問,看談無慾臉色也知這人終於是想到了,假意咳嗽幾聲清清喉嚨,忍住快要壓抑不住的笑意,問著,「那談叔,我們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剛是你說要來這家早午餐吃東西的,不是我在拖延啊。」儘管為著察覺的事實心動不已,更有些無措,但懟人的本事可是沒減半分,直指某人這實不可取的幫凶行為。
  不過嘴上雖在抬槓,身體還是很誠實地做起收尾動作來,他們將桌面稍微收拾一番站了起來,不約而同地將椅子靠好,因著已經結過帳,也就直接轉身走往店外。
  當談無慾與素續緣回到家中時,雖然素續緣已經提前洩漏了素還真的打算,回家的路上他也給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設,但當談無慾打開門,突如其來地接收了公孫月熱情的擁抱後,他差點就控管不住淚腺。
  「怎麼就回來了?也不提前說聲,我和素還真可以開車去機場接你們。」眨著眼睛努力將淚水逼回眼眶,談無慾臉上滿是無法掩飾的高興,難得地笑瞇了眼。
  素續緣受這氣氛渲染也跟著高興起來,貼心地接過談無慾手上那袋購物袋,往廚房交差去。
  「哈,難道你們要去開九人座的車子來接我們嗎?為了這麼特別的日子,我可是連他們都拉回來了。」公孫月爽朗地笑著,手往旁邊一指。
  談無慾順著公孫月手比的方向看過去,色無極和劍隨風正在開放式廚房裡幫著素還真的忙,或者明確點說,是色無極在幫忙,而劍隨風一臉躍躍欲試卻怎樣也插不上手,素還真雖然想過挪點事情讓這看起來很想大顯身手的年輕人有參與的感覺,卻在蝴蝶君和蝶小月一臉驚恐地看過來時,硬生生將話吞回肚裡。
  看著劍隨風與色無極的互動,談無慾倒是起了些興趣,「他們……」
  「還沒。」
  「真可惜。」
  「哈哈,不用可惜,我覺得快了,在愛情面前,年齡根本不是問題。」
  「好友這句話,我深感贊同。」
  當公孫月和談無慾還在一搭一唱時,忽然有胡琴聲從二樓陽台處悠揚傳來,不用去猜也知是誰。
  談無慾有些驚訝地朝素還真看過去,就見對方僅只是抬起頭來對他笑了笑又低頭在各樣食材中忙碌。
  「聽說羽人非獍才剛結束巡迴返抵國門,就讓素還真託一線生去接了回來。」公孫月見談無慾一副不可置信模樣,好心地當起解說員。
  「可是演奏會的行程,日期都是好幾個月甚至一年多前就已經排定,怎麼會那麼剛好?」
  「所以說,素還真這次真是有心了。」
  「……該不會藥師也來了?前幾天才聽他說為了醫院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吃睡都不好,還說真希望續緣早點過去給他們添個生力軍。」邊問著邊忍不住說起素續緣,這個他早當作兒子看待的人,多年來努力,如今終於憑自己能力讓大家看見,當真不容易。
  「喲,你這話的口氣怎麼像個老父親在說自己兒子有多受人倚重那樣,很是欣慰的感覺。」用肩膀撞了談無慾的,公孫月刻意斂了點音量地在談無慾耳邊說著。
  「不是在說藥師來了沒嗎?扯到續緣做什麼呢?」大概是早上讓素續緣陪著去菜市場一趟,太過難得,又見這幾個朋友長久分散在世界各地,終於一聚,心情大好地讓他有些控管不住自制力,方才話剛出口時,談無慾就覺自己這話說得太過直白,果不其然讓公孫月抓了個機會調侃自己,只好模糊焦點搪塞而過。
  「嘖,真是,不過我說真的,真沒考慮過?」知道他這好友經不起逗,也就點到為止,直奔重點。
  「什……」不用細想也知公孫月所指何事,專法剛通過時,這人就撥了長途電話關心狀況,更直言不許不招呼他們這群親友就跑去登記,後來知道他並無心這事時還有些失落,如今可是又抓到機會了,談無慾在心中一嘆,正想打混帶過,卻又想乾脆說明白點,於是再壓低了些聲音,「都快五十歲的人了,不像三十幾歲那時會有憧憬,如今這樣看著續緣術業有專攻,已是很好,我和他,什麼儀式都沒有,不也就這麼走過來了嗎?」話說得十分淡然,更帶著緬懷,於談無慾而言,人生到此歲數,能實實在在地過活最是重要。
  「還真不知該怎麼說你,別人不知道你想什麼,我會不知道嗎?你就怕有人拿這事情找續緣麻煩,現在這間醫院我不敢說,畢竟社會上存在偏見的人還是有,可等到續緣轉調了,你還擔心什麼?藥師不會放任的。」
  「再怎麼轉調還是同個集團,呃……」
  「嗯哼,終於想到了?就說你平時那麼精明,遇上和自己有關的事情就彷彿打上好幾個結。」看著談無慾終於想通關竅,公孫月實在覺得好氣又好笑。
  「龍首有集團的事務要忙,如果真發生什麼,這種和商務無關的事情,何必驚動?」
  「但是,素還真好像已經驚動了。」
  羽人非獍的琴聲響起時,兩人就已邊走邊聊出了門到那庭院,不願過份打擾在二樓安閒自在的兩人,於是往旁走到忍冬花架下,藉花葉攀藤遮了身影,又可清楚聽得琴音,他倆說話的聲音也不會過份傳去,自然,也聽不得慕少艾和羽人非獍在說些什麼。
  公孫月說著驚動時,往大門看去,談無慾見對方動作也跟著轉頭,透過雕花鏤空處向外看,隱約能見一輛華貴名車停駐,兩扇鍛造大門正緩緩向內開啟。
  當門敞開自最大限度,那車也就開了進來在庭院空地停下,才一停妥,穆仙鳳就從副駕駛座下車替後座開了門。
  疏樓龍宿優雅從容地從車內踏出,才站定就往另一端車門看去,是劍子仙跡亦在金陵寒鴉下車替其開門後,步出車外。
  來了意料之外的客人,談無慾在愣住半會後趕忙走出忍冬花架往空地而去,才到中途,素還真就打開玄關門走了出來,見到談無慾,二話不說將人摟了過來,在談無慾幾次掙扎無果下,同往迎接客人。
  「放開。」
  「不要。」
  「都幾歲的人了,你的自重呢?素還真。」
  「我抱我的伴侶,這是自重也是對愛情坦然的最好榜樣,你說是吧?無慾。」
  「誰是你伴侶?」
  「你。」
  「素還真。」
  「右。」
  此時的談無慾,像隻被逗弄氣到炸毛的黑貓,正準備張牙舞爪懟回去,但就聽帶有慵懶語調的嗓音不慍不火地傳來。
  「二位,吾不介意爾等繼續展現愛之真諦,但可否先讓吾們進屋?」
  疏樓龍宿是個很奇特的人,在今時這新奇事物無所不在的現代社會,仍維持著儒腔雅調,遣詞用語更是遍含古意,這樣一個與他人殊異的行徑,由他詮釋竟然絲毫無感違和,盡顯相得益彰。
  「哈,這是當然,龍首請和我來。」全然不介意疏樓龍宿這帶有調侃意味的話語,素還真自然地將擺在談無慾腰間的手又再加施幾分氣力,帶著人往旁一站,做出了邀請手勢。
  一旁的談無慾雖臉頰爬滿紅暈,卻極力自持,演繹著淡定自若,收回看向素還真的鋒利視線,對著正從庭院另處走來要引領金陵寒鴉將車停往車庫的一線生點點頭,「一線生,麻煩了。」
  「哈哈,朋友間說什麼麻煩,更何況我今天可算是總招待呢。」一線生撫著他極為愛顧的長鬍子,很是開懷地說著話。
  「呃……什麼總招待?」瞬間抓住一線生話裡讓他感覺不妙的詞彙,談無慾飛眉微皺地看向素還真,眼裡滿是質疑。
  「啊……啊就……今天素還真要幫你慶生嘛,總要有人招待不是?素還真,你還沒跟談無慾講嗎?客人都到齊了。」當談無慾問起時才驚覺自己說錯話,一線生雙眼強烈震顫,硬是編了個理由想要蒙混過去。
  「哦──是這樣嗎……」雖是接續一線生說的話,但談無慾卻是對著素還真問的。
  「咳咳──」
  談無慾還要說什麼,就聽身旁傳來一陣聽來非常刻意的咳嗽聲,引得在場眾人紛紛轉頭看去。
  「哎呀,你們要追根究柢可以待會,再不讓我們進去,這邊可是要擅闖啦,素還真,快帶路。」劍子仙跡見大家都把視線投注在自己身上,也不覺尷尬,自然地走上前,拉開素還真還環在談無慾腰後的手,對其使了使眼色,就拉著素還真手臂徑直往玄關門而去,更示意還在發楞的眾人快快動作。
  大家在接獲示意後,該停車的跟著指引去停車,該跟上的跟上,留下談無慾滿腹狐疑卻又抓不得要領地停在原地,疏樓龍宿和劍子仙跡在素還真左右,他也不好在這麼重要的客人面前對素還真發難,畢竟疏樓龍宿可是素續緣所屬醫院的集團總裁。
  「哈哈,好友啊,何必一臉苦惱的樣子呢?」自疏樓龍宿一行人來到時,始終立於花架下靜觀一幕幕好戲的公孫月,在大家自動解散離去後,竊笑著往談無慾走去,邊走,那寬慰的話語也一句句說出,「反正大家平常都各自在外地發展,難得有能聚在一起的日子,素還真這麼有心為你策畫生日派對,好友就安下心來,好好享受不好嗎?」
  「可是看一線生方才那樣子擺明了就是素還真有事瞞著我,還有你們這群人明明都知道,就我被蒙在鼓裡。」說得語氣都添了些忿忿,談無慾越想越是不甘願。
  「你真的全然猜不到嗎?」
  「……我不懂你的意思。」
  「哈哈,好友啊你這句話和別人說可以,和我公孫月說可是太小看我對你的了解了,談無慾是什麼樣的人物,素還真要做什麼是怎樣都瞞不過你的,除非啊……你自己不想知道罷了。」
  「……」
  「好啦好啦,你就慢慢想好好想,人都到齊了,我們進去吧。」說完,公孫月也不等談無慾回應,拉著人開了玄關門就往屋裡去。
  兩人才一走到客廳,就見素還真正將黑膠唱片放入老式留聲機的唱盤上,放下唱臂,有歌曲自喇叭流洩而出,獨特的節奏,自我風格強烈的嗓音唱著記憶中的那首歌──戀曲一九九零,是他與素還真年輕時最為喜愛的一首歌;而這台老式留聲機,縱使兩人曾經背離各奔前路,談無慾始終帶在身旁,伴他走過教師檢定、遠赴偏鄉授課、考過一個又一個甄試,在各城鄉市鎮間輾轉代課,好不容易回到最初的地方成為正式教師。
  轉眼,已過許多年,他與素還真又聚在一起。
  「無慾,今天是你生日,這麼多朋友陪著你慶祝,高興嗎?」
  不過才與公孫月去那庭院聽羽人飛獍拉奏幾首琴曲,在疏樓龍宿來時耗上些時間,談無慾料想不到的是,才這麼些時間,他再進到客廳,廳內擺設就全變了樣。
  茶几被撤到一旁,沙發、椅凳圍了半圓,四周墜滿各種典雅秀麗花飾,甚至還有數種心型氣球飄在天花板下,那繫在氣球上的銀紫緞帶垂墜下來,替客廳增添了不少夢幻氣氛。
  一眾好友齊聚,正中的大片白牆上,正投映著他與素還真的過往──第一次牽手踏入小學大門、小學運動會的兩人三腳、國中園遊會販賣著兩人合製的珍珠奶茶,還有雖然兩人意見已經開始不合言語交鋒,卻還是鬼使神差地考上同個高中分進同班,那一年校慶拍的班級大合照裡,素還真與談無慾分立兩邊,談無慾眼睛直視前方一臉彆扭,身旁沒有人與他勾肩搭背,而素還真那方就如眾星拱月,但他的眼在照相機快門按下的那一刻,瞥往某個不須言說的方向。
  「這些照片,你怎麼……」沒有回應素還真的話,他的注意力全數被牆上一幕幕消散又聚合的影像所引去,那些照片的原本,他也有一份,但決定與素還真撕破臉分道揚鑣那時,就已全數毀去,本以為素還真會與他一樣,尤其在兩人重新聚首後,對方從未提起也不曾在家裡任一個角落裡見過,談無慾更確信自己的想法,他還曾經為當年的衝動感到懊悔。
  「這些照片和底片我一直都留著,只是和你再見後,總覺得來日會有大用,就藏去銀行保險箱裡,你看我機不機靈,無慾,驚喜嗎?」知道談無慾臉皮薄,雖然對方現在的模樣讓素還真很想把人緊緊抱在懷裡,但後續尚有大計,素還真只好忍著想望,為談無慾送上衛生紙。
  當素還真拿著衛生紙遞了過來時,談無慾才發覺自己已經哭了,有些慌地想要躲,素還真就已快一步站到面前,按住他雙肩,卻也不再進動作,「沒事,我幫你擋著,你可以哭一下。」說完還刻意地眨眨眼。
  「……」看著素還真雙眼旁的魚尾紋隨著眨眼動作晃啊晃的,談無慾覺得自己深深陷入其中,他其實很喜歡素還真如今上了年歲的模樣,成熟中帶有穩重,卻又時常在他面前展現狡獪模樣孩童心性。
  「現在又不想哭了,還有我手不想動。」
  「喔,那我幫你擦。」
  「好。」
  「無慾倒是年紀越大越像小孩子,真任性。」
  「哼,這不是應該用來形容你嗎?」
  「哈哈──」
  「別笑,慶祝生日之外還有什麼?不從實招來,以後就都別想了。」
  還在輕柔地替談無慾擦眼淚,素還真是真沒想到對方這麼乾脆自己直奔主題,他頓住動作,放下手,轉身將擦拭過的衛生紙投入垃圾桶裡,眨了眨眼將一瞬顯露的不可置信隱去,再轉回身地問,「確定?」
  「……再給你一次機會,說不說?」感覺自己的臉已經快要被迅速竄起的熱度給燙熟,談無慾硬逼自己說起催促的話。
  「說,當然說,只是我說出口的話,是沒有讓你拒絕的餘地的,無慾,我們結婚吧。」
  素還真的語速快得談無慾聽完後三秒才整個消化完畢,倏地睜大眼睛,「你……」
  「耶──我剛話說完過了三秒你都沒有反駁,所以這個約定已經成了,這是大家都看見了的,明日我們和續緣、一線生去戶政事務所登記吧。」
  「我……」
  「無慾。」
  「知道了。」
  「哈哈,很好很好,素還真吶,你還不快點表示表示。」聽見談無慾這等同允諾的回答,一線生高興極了,大力鼓掌連聲催促。
  「這是當然。」說著當然,素還真從走上前來的素續緣手上接過戒指盒,打開,「無慾,就像戀曲一九九零這首歌裡的歌詞那樣,『人生難得再次尋覓相知的伴侶』,無慾生日快樂,往後的人生,還請多指教。」
  話說完,素還真又將戒指盒交給還站在一旁的素續緣,說道,「兒子,謝謝你答應我這麼任性的請求。」
  素續緣慎重地接過戒指盒將其捧在掌心上,他看著素還真與談無慾,說著,「爸爸,你別這樣說,這些年你的辛苦我都看在眼裡,尤其這幾年我老是在外地,若沒有談叔,我根本沒辦法放心地讓自己在醫學領域裡專研,談叔為你的付出,雖然你們都不說,可我是能感受得到的,爸爸、談叔,續緣祝福你們。」
  「續緣……」聽得素續緣的話,談無慾很是感動,嘴上說著無求,其實他也曾想過,但素續緣觀感如何,後續會有怎樣效應,都是他無法想像的,於是硬逼著自己去無視。
  真沒想到能有今日。
  「那麼,無慾,你可是要把注意力放在我這新郎身上啦。」刻意板起不滿臉色,雙手捧著談無慾的臉轉至正對自己,在對方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下,心滿意足地從戒指盒裡取出其中一枚,執起談無慾的手,輕柔小心地為對方戴上。
  看著素還真滿臉藏不住的歡欣,談無慾心裡也很是高興,他依著對方動作,將另一枚戒指取出,執起素還真早迫不及待伸過來的手,為其將戒指戴上。
  在談無慾為素還真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客廳裡湧起陣陣歡呼,難得共同見證了一場這麼有意義,簡單卻又溫馨,無有滿天神佛習俗禮教的加持,只有兩個相愛的人,只有他與他,這麼純粹的婚禮。
  他們最喜愛的那首歌,從一九八八年開始於每個商場、大街小巷裡嘹亮著那一代人的戀曲,而他們的愛情在二零二零的今天終於圓滿。
  那是屬於他們的戀曲。

<全文完>
 
─────碎碎唸─────

  除了祝談無慾生日快樂外,因為上個月5/17同婚專法滿一周年,那時太晚知道又還在卡鹿狐長篇的文,所以騰不出時間來寫,這次就趁著談談生日一起慶賀了!!
  這篇裡面有些人物非舊劇的角色,劍隨風,大家只要知道他很脫線(?)最後跟著蝴蝶一家人回北域然後煞到色無極就好!(喂)再來金陵寒鴉,霹靂魔封時出現,是龍宿的持劍侍從。
  蝶小月是蝴蝶君的女兒,在仙魔鏖鋒的時候出場。
  一線生的話,於九輪異譜最後一集重回一線生裝扮跟名字。
  最後最後就是還要再說一次──談無慾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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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逄紫霙 / 雪千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