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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曇瀧大地西之邊陲,旭霞山。
  「哎呀,不過才進山,這天暗得還真快,鹿巾,你覺得呢?」
  「你啊……」看著琴狐回頭望向自己,臉上半點困擾也無的模樣,占雲巾不禁搖搖頭,想這妖哪有詭譎就偏愛往哪鑽的性,這一趟路走下來,那真是波瀾萬丈、精彩萬分。
  以往占雲巾對於精怪妖邪、魑魅魍魎的認知全來自書冊,即使是離了皇城後天下尋家的路程,他也未遇上任何蛛絲馬跡。直到他遇上琴狐,才在熟悉莫名中認知到自己真的遇上了只狐妖,而也是因為這層熟悉,讓他毫無抵觸地在查證過後接受了他與琴狐的過往。
  可自打占雲巾與琴狐出了卜居瑞雪要往湯問夢澤,這一路上,就算是走在曾經踏足過的路途,總能讓琴狐發現「驚喜」。
  就好比現在──盛夏時節,午時剛過,占雲巾與琴狐才進了旭霞山道,登上沒幾階,本還有日陽灑覆枝葉、明亮怡人的山間,竟隨著他們腳步,一寸一寸地晦暗下來,這樣的氛圍實在與這山的名字大相逕庭。
  「哈哈——這燈籠當初真是帶對了。」琴狐笑著化出一盞燈籠,他往回走下幾階,去拉占雲巾的手,「鹿巾,我們去瞧瞧山上景色如何吧。」才說完,琴狐便不待人的,將占雲巾拉了就走。
  還欲叮囑琴狐小心,就見這狐狸先回頭眨眨眼,一臉成竹在胸。占雲巾想這狐妖如此自信實也非虛假,想想前頭所遇諸事,只要琴狐流露此等面貌在他面前,那十有全十是迎刃而解。
  思及此,占雲巾也暫緩擔憂之心,順著琴狐牽引,一步步往山上去。
  山中雖酷暑罩林,但總還是會有蟲鳴鳥叫各樣聲息,可如今,這山林靜得不可思議。占雲巾與琴狐走在山道上,時不時往樹林兩旁望去,即使他們視野因修行已是出乎尋常的好,但放眼望去,別說鳥獸連一隻飛蟲都沒瞧見。
  琴狐有些按捺不住心中雀躍,登上臺階的腳步越發地快,占雲巾讓他拉著,也只得跟著加快腳步。當再踏上一個臺階,他們同時忽有感應心中一凜,琴狐更停頓腳步,回身看向占雲巾。
  占雲巾對著琴狐點點頭,笑得一臉無奈。得了應允,琴狐也就不耽擱拉著人往階梯旁一條山徑小道而去。野徑兩旁草葉生得繁茂雜亂更有藤蔓沿樹枝垂落,氣氛沉鬱好不晦暗,呼吸間更有腐敗氣息直衝入鼻。
  其他尚且可無視,唯獨氣味這一項是向來愛潔的占雲巾最無法忍受的,但為防琴狐有所計畫,他妄動反而打草驚邪,也只得忍耐。琴狐仍引在前方,但甫聞到這氣味時,也曉得身後這人必難以適應,也不多想,他淺放妖氣讓這林道間逐漸瀰漫著青竹清氛。
  「琴狐……」
  「哈,無事,就算內中那邪祟能憑這妖氣知我是誰也不要緊,敝人自有辦法,更何況……」說至此,琴狐不再往下說,只一臉促狹地瞅著占雲巾。
  占雲巾看琴狐這神色,知這狐妖在調侃自己了,本該有歉誤了計畫,但在對方這態度下,占雲巾卻只感受到琴狐予自己的護守,心泛暖意。他開口要說些什麼,卻隨他倆腳步越往前進,在蛛網遍佈間,透過燈籠照耀,看見有一殘破廟宇佇立在烏雲密佈下,他們頓時停了言語,凝神以對。
  「喲,這真難得,這間廟啊……鹿巾,左右父親也沒說當要在何時赴學,我們就在這廟裡待上幾日如何?」
  「自然是……」占雲巾觀這廟外觀,聞言有些猶疑,但看著琴狐興致勃勃模樣,他壓下滿腹不適,點了點頭,「全依你之意。」
  「哈,鹿巾,你吶……」話不說完,琴狐直往占雲巾懷中窩去,蹭著對方胸膛。琴狐並非不知占雲巾應得勉強,更知這人總慣著他,縱使再為難總任他去行欲為之事,他又怎會不去顧全占雲巾感受,「嘻,放心,絕對會讓你住著舒服的。」
  「哦?」
  「嘿嘿。」笑而不答,琴狐拉著占雲巾走出林道踏上前庭,他一揚手將燈籠化去,更將妖氣斂去,在腐敗氣味又瀰散開來前,與占雲巾一同往廟裡走去。
  在經過天公爐時,琴狐瞥見了爐裡竟還有香腳冒著一縷殘煙,他回頭往占雲巾看去,見對方也看過來的眼神中亦透著警覺,便也不多說地拉著占雲巾跨過門檻向廟內去。
  才一踏進,沉香的氣味撲鼻而來,入眼所見竟不是預料中的斷壁頹垣。雕樑畫柱、古樸典雅,供桌雖看著陳舊,但能辨用料極好且纖塵不染。
  四處清楚可見清掃維護的痕跡,廟內的三個香爐皆有餘香漫逸。他們再往前近神像一看,寶相莊嚴、慈眉善目,神像上雖有長年受香火繚繞燻黑的痕跡,但全然影響不了神像予人的心安之感。
  「哈,鹿巾你看吧,敝人說得可是不錯?光看主殿這模樣,廂房應該也是差不到哪的。」
  「可無有廟祝,如何掛單?」
  「沒有廟祝,我們就自己來吧。走,敝人剛剛看到那方有一小邊間,門是敞開的,我們就去那看看有無需要登記。」
  「哈,觀察入微,果然是琴狐小兵。」
  「如假包換,真金不怕火煉!」
  「你啊……」見琴狐又要胡言亂語起來了,占雲巾伸手戳了戳琴狐額頭,略表無奈。因著廟宇予人氣氛,他們不好太過親暱,占雲巾只伸手拉過琴狐的手,向著方才琴狐所指方向而去。
  果然在邊角僻靜之處見有一房間,門向外敞,他倆左右探看,無論是本就設計來接洽香客的櫃檯,或是裡間供人閒聊喝茶的茶几、座椅均皆無有人影。
  可茶几上,兩個相鄰擺放的茶杯裡,琥珀色的茶湯澄澈清亮,琴狐好奇地彎腰湊近一聞,帶有清淺桂花味與微微果香酸甜氣味的茶香在他鼻息間交融悠然。
  「哇,這味道真好聞,沒想到在這樣的山間還有如此熱茶相候。」並不持杯去飲,只起身往他處再探。
  占雲巾隨在琴狐身後,亦是彎身嗅聞又觀茶湯顏色,他再起身將視線落回琴狐身上,「聞這茶香味再觀此茶湯成色,應是極好的鐵觀音。」
  「哇,之前曾聽族裡的長老說過,上等的鐵觀音在人類世界可不便宜啊。這樣的招待也太讓我們受寵若驚了。」
  「哈,可是找著登記的名簿了?」對於琴狐說的話不置可否,畢竟看這狐狸表情可是一臉對未知的躍躍欲試。占雲巾看著琴狐往一旁探看後,再湊進他時,手上拿著一本簿子,便且一問將話題轉移。
  「本大人出馬自然是手到擒來。」
  「哈。」
  「哼,你這聲笑可是讓敝人聽得很不舒服。」看似有些生氣,琴狐湊進占雲巾面前哼哼幾聲,將名簿塞進占雲巾手中。
  雖說廟裡肅穆如此親暱有些不妥,但當琴狐靠近時,占雲巾也如平常地伸手搭上了對方腰際,將琴狐又往自己帶上些許。他另手接過琴狐硬遞給他的名簿,在這氣鼓鼓的狐狸額間印上一吻意帶安撫,便引著人往櫃臺走去。
  占雲巾將名簿置於檯面擺正,掀開了簿面,與琴狐一同看著簿中記載。只見名簿上謄寫字跡各有不同,但有一字跡以行草書就,疏狂瀟灑卻又隱有幾分嚴謹,在名簿中時常出現。
  「鹿巾你看,但凡以這字跡書寫的皆無謄寫上退宿紀錄,反之觀其他皆有寫上明確日期呢。」
  「確實如此,且觀此筆勁走勢,與廟中牌匾、樑柱上字跡雖十分相似卻又有些許不同。」
  「鹿巾就是鹿巾,果然也發現了。」
  「我怎麼覺得你這是變相在稱讚自己呢?琴狐小兵。」占雲巾伸手至琴狐下巴,兩指略用上力地捏起晃了晃。
  「嘿嘿,稱讚你也稱讚我,這樣不好嗎?」被點破了也不羞惱反而理所當然,琴狐抬手握著占雲巾於下巴造亂的手,拉開,臉卻又自動自發地湊上去蹭一蹭。他心滿意足地拿過在他們進入這房間前就已安放在旁的筆蘸了早研好的墨,「喏,這筆墨既然早為我們備好,那就當寫得寫,敝人恭請鹿先生代為謄寫。」說完,琴狐雙手恭謹奉上,更還彎身行禮,可一切動作完後,他又抬頭朝占雲巾笑得一臉促狹。
  「你這把戲真是多。」莫可奈何,占雲巾笑著搖了搖頭,伸手將筆接過就於登記名簿寫下他與琴狐之名,再又寫上日期。
  他倆於踏上旅途前曾就琴狐之名做上討論,舒龍一姓在這曇瀧大地上確實太為張揚,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凡是提上名姓時也就隱去舒龍二字。鹿巾之名雖本為熟悉友人之叫喚,但占雲巾想,琴狐既已為他倆旅途安穩做了犧牲,那他必也是要相同的。
  就見占雲巾在名簿上落下鹿巾、琴狐二名後註日期,他將筆交予琴狐放妥,再回頭將名簿上所書之字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後,占雲巾牽起琴狐的手就要往房外走去。
  「桌上那兩杯茶……」受占雲巾牽引跟在身後,琴狐無什異議地隨占雲巾走出房門,以一種談天說地語氣說上那兩杯茶。
  「無功不受祿。」
  「哈哈,確實呢。如此好茶,若讓素昧平生者喝去了,也是種浪費。」琴狐說完,忽然很是高興地湊進占雲巾後背,貼上。
  有感琴狐動作,占雲巾雖沒停了往後院走去的腳步,也是緩了速度地偏頭向琴狐看去。
  「嘿嘿,敝人很是高興。」
  「哦?」
  「鹿巾果然是鹿巾,和敝人想的全兜在一塊了,能與你再相遇真是太好了。」歡喜之情盡顯,雖臉頰已漸染上紅暈,但琴狐仍毫不遮掩地與占雲巾相對,堅持著把話說完。
  「我也與你有同樣的想法。」聽琴狐之言,占雲巾眉目放得更柔,溫情脈脈。
  「那……我們走吧,該去看看廂房是何模樣了。」對上占雲巾難得直面的坦白,琴狐的臉又更紅上幾分,明明是他起的頭,卻是視線開始飄移,顧左右而言他。
  「嗯,走吧。」見琴狐模樣,占雲巾雖起再進逗弄之心,但想這狐狸方才的坦白以足夠使他快慰,也就緩去戲弄之意,回頭牽著琴狐尋廂房而去了。

13、
  「鹿巾!」
  「嗯?」
  「我睡不著。」
  「……這幾日天晴,雲靄少出,想必夜來月色應是正好。」
  「對啊,而且這幾日夜晚敝人出去閒晃時,都可見隔壁房亮著盞燭燈,想來是住有房客的。可是別說晚上沒瞧見,白天我們四處走動也沒看到身影,你說這樣悶在房內可是會悶壞身體的對吧?我們就發揮慈善心救生靈於水火,去把那位邀出來同賞月夜,鹿巾,你覺得怎麼樣?」
  鹿巾聞言,不說好與不好,只朝著琴狐勾勾手指。
  「嘿,莫不是鹿巾你有讓那房客走出房間的妙計?你且快快說來。」琴狐興致盎然地湊向占雲巾,更主動偏頭以耳朵靠近占雲巾嘴巴,滿是期待。
  「妙計是無,但說你啊……」說著你啊,占雲巾忽然伸出手捏住琴狐耳朵,「哪有事就偏愛往哪鑽,這個性,真非你琴狐莫屬了。」
  「哎喲,鹿巾你輕點,痛痛痛!」沒料上占雲巾會來這招,但被捏就被捏了,琴狐索性大呼疼痛,更往坐在椅子上的占雲巾挨過去,一屁股坐在他腿上。
  「……古靈精怪。」占雲巾本就沒真用上力,但看著此刻坐到自己懷中的琴狐竟呼痛得那麼自然,他便乾脆用上力氣一捏。但才捏上,就見琴狐一臉委曲瞥過來,占雲巾倒真生出了那一些的捨不得來。
  明知這狐狸十有十全是戲癮又犯了,占雲巾還是鬆了手,撫上那耳朵,輕揉。
  「鹿巾,我們去看看吧。」
  「一切當心。」
  「知道,若遇危險,敝人第一反應絕對是帶著我卿卿逃跑。」邊說著,琴狐邊伸手往占雲巾下巴探去,頗是曖昧地一挑,笑得好不暢快。
  占雲巾看著琴狐在自己懷中越發歡脫,想著這一年來是否因失而復得把這狐狸慣壞了,但才有念頭卻又覺得,這樣的琴狐不才應該是他所熟悉的琴狐嗎?
  思及此,占雲巾也不去反駁,只輕聲說,「走吧。」
  「好噠。」得言,琴狐收起戲謔,亦柔了聲調,慎重地說,「我不會讓我們有事。」
  「我信你,況且,我也不會讓我倆有事。」
  「嗯,我亦信你。」
  他們相視一笑,不再多說地,琴狐起身拉著占雲巾往門外走去。
  甫開門,便有晚風送香而來。
  打從他們踏入廟裡,便再未聞到先前於山道上聞過的腐敗氣息,但凡在開闊處,入鼻息者,皆為沉香。
  而此刻,當他們越靠進那間依舊亮盞燭火的廂房時,沉香之味,也越發濃厚。
  「朋友,相逢自是有緣,我們能同於這山廟裡掛單,也是種緣分。不知這位朋友可有意願與我們一同遊夜賞月呢?」才靠近房門,琴狐便拉起門環,朝占雲巾看了一眼得其點頭示意後,他控制力道地叩了三聲門。琴狐斂去與占雲巾相處時的輕鬆,溫聲說起話來,待將話說完,他鬆開門環,站回占雲巾身旁,靜待。
  過了良久,這山間,始終靜得有些駭人。就當他們覺得今夜似乎要無功而返時,忽聽房內傳出桌椅磨擦聲,似有誰正將座椅往後挪移,從椅上站起。
  接續而來的,便是步履踏地聲,沉穩而嚴謹,這腳步聲讓占雲巾與琴狐互望一眼,眼中各有瞭然。當他們屏息以待將視線轉回門上時,就見門吱嘎一聲地打開了。
  屋內光源搶先越過來者蜂湧出門外,讓占雲巾與琴狐不得不為適應光線而眨了眨眼。待得視線清晰,見有道者一身金燦襯他面目淡然,雖已夜深休憩時候,那頭上道冠卻是未卸。
  占雲巾與琴狐曾設想過這山廟有些怪詭,就算如琴狐這般愛與占雲巾玩鬧的性,對上這樣一間尚釐不清脈絡的山廟尚要提起七分精神。琴狐在叩門呼喚時凝神以對,本想來者或許不善更想許是陷阱,可全未想過從房內走出的竟是這般沉靜穩重,更有種不與世塵混雜的淡漠,這讓占雲巾與琴狐一瞬愣在原地,顧不上說話。
  而這從房內走出者,竟也與鹿狐靜默相對,不提問也未有不耐。
  是占雲巾先回過神來,「抱歉,是我倆失禮,在下鹿巾,我身旁這位名喚琴狐,在閣下……」
  占雲巾只報上名姓還未訴完,就讓來者打了個岔,「你與他是何關係?」
  還從未遇上初見面便問起這等問題之輩,占雲巾一瞬愣住,倒是一旁琴狐藉占雲巾與來者對話時,迅速從愣怔中回過神來,將問題接過,「鹿巾是敝人道侶,我們正一同……遊歷天下。前些日子路經此廟掛單數日,才發現我們並非唯一的房客。」
  「敝人?」
  「呃……我習慣這麼稱呼自己。」
  來者聽聞,眼神竟微一闇下更於眉間起了輕皺,卻又在須臾中迅疾隱去,但這一切皆逃不過占雲巾與琴狐之眼,但他們無有任何反應地只靜待來者再將話續起。
  「倦收天。」
  「倦收天?」在見到來者反應後,琴狐心裡有了警惕,更為小心地應對著,卻忽聽對方說著沒頭沒尾的話。
  「是。」
  占雲巾在琴狐接話時便默了聲注意著,聽兩者對答,細一思索,「閣下所言可是你之名字?」
  「正是。」
  琴狐聞言一臉恍然大悟地看向占雲巾,眼透欣喜,他又將視線轉回倦收天身上,「既然我們三人已互通名姓,那便是朋友了,方才所說遊夜之約,不知倦兄可有意一同?」正所謂打鐵要趁熱,琴狐抓緊機會問詢。
  「……夜深,萬籟俱寂,還望二位勿打擾太過。」
  「呃……」
  「但若二位執意要行也是可以,只廟裡西南切勿前往,便也一切平安,還請二位遵從。」
  「這……聽兄台所言,彷彿……」
  琴狐彷彿二字才訴完,就見倦收天逕自向他們行了一禮,無再說什麼地轉身進房、關門,動作是無比流暢。徒留下占雲巾與琴狐面面相覷了一陣,是琴狐先緩過來,搔搔臉頰地抓過占雲巾的手,引著人往前行。
  「沒想吃了個閉門羹,不過無差,只是鹿巾你聽倦收天方才所言,貌似他並非與我們同樣是房客?」
  「……琴狐。」
  「嗯?」占雲巾未回了問題只喚他之名,琴狐不以為意地牽著占雲巾的手稍拐過彎,往某一方向而去。
  「……」在心裡唸叨著又來了,但占雲巾決定不多說地順著琴狐牽引。
  「哈,鹿巾你真好。」
  「這樣恭維的話可省下。」
  「耶——才不是恭維呢,是認認真真地發自肺腑。」琴狐說著,他停步正對著占雲巾,漾起燦然笑顏。
  這樣的笑合著月灑銀輝、星子點點,映在了占雲巾眼底,融入心間,在往後無數個年歲裡,時常憶起。
  而此時,占雲巾伴著琴狐在夜裡漫行,看似閒晃各處,可琴狐引路卻有意無意地專往西南而去。
  直至,他們於一棵生長得十分巨大的槐樹前停步。
  琴狐眨了眨眼,拉著占雲巾並不走入槐樹陰影下,而是沿著樹影外圍細細察看。並不需琴狐交待什麼,占雲巾鬆了與琴狐相牽的手,他伸手攬向琴狐的腰,將對方往自己身旁帶上些許,在注意琴狐狀況同時,他亦分去注意力予那地上樹影,讓他們與樹影始終維持一步之距。
  槐樹後方便是山廟外圍石牆,槐樹生得很是高聳,枝葉早越過石牆往外延伸,但他們無論從何角度看,始終瞧不清那枝幹往外生長的模樣。
  當他們沿著樹影左右探過數遍後,琴狐終於把視線轉回占雲巾臉上,「鹿巾,我睏。」
  「哈。」只輕笑著也不多說,占雲巾摟著琴狐將這個說完睏倦便顯得昏昏欲睡的狐狸再往外帶上些許,在琴狐乖順倚著他身體時,雙手用上力地將琴狐打橫抱起。他看著此刻眼睛已瞇成一條細線的狐狸,柔了聲調寵溺地說,「睡吧,其他有我。」
  「嗯……」琴狐聞言也不多堅持,含糊嗯了聲,靠著占雲巾胸膛聽那規律平穩的心跳聲,閉上眼,放任自己受睡意侵襲。
  看著琴狐一瞬入睡,占雲巾亦不耽擱地抱著琴狐往來路而去,只在踏上幾步時略一停頓,並不偏頭看地又如無事般,踏步往前。
  而在他們離開後,有一身影從暗處走了出來,那金燦身影在月色下受銀輝灑覆,柔和了幾分,只那表情淡漠依舊,不見喜怒。

14、
  數日後,日出時分。
  「哇!鹿巾,你看,這日出雲海極為壯觀啊。這裡真是個不錯的地方,只要爬上山廟屋頂就能看見這般勝景。」
  昨夜,好眠正酣,琴狐卻是忽然睜開雙眼,那晶亮的藍眸正清亮,全無剛醒時的矇矓。他才要伸手將占雲巾搖醒,才伸至一半,占雲巾就已抬手握住了琴狐的,那張起的雙眼,朱青雙瞳透著迷茫。
  自打與琴狐於卜居瑞雪兩老無猜地過起日子來,占雲巾發現縱然是已經熟睡,琴狐在身旁的動靜他自然而然地皆能有所感知。於是這時當琴狐才一有動作,占雲巾便醒了過來,更毋須思考地作出回應,只那思緒仍因剛醒而有些混沌。
  占雲巾素來嚴謹,鮮有笑顏,就算他真的高興,但唯有琴狐能令他隨時隨地展顏,也只有琴狐,能見著他這樣處於茫然毫無防備的樣子。琴狐見狀,愛憐地更挨近占雲巾懷中,那唇就吻上了占雲巾正逐漸清明的眼。
  感知到琴狐的唇離自己眼睛越發地近,占雲巾索性閉起眼睛再往前輕靠。琴狐輕印一吻在占雲巾眼上,待他退離些許時,看見的是占雲巾雙眼含笑,一臉溫情地看著他。
  「鹿巾。」
  「嗯,有事想做?」
  「對噠,鹿巾,我們去屋頂上等日出。」
  「好。」說著好,占雲巾乾脆地起身,將剛要坐起的琴狐按回床面,又將錦被緊密蓋回琴狐身上,「雖是夏夜,但夜深仍會有些涼,你穿得單薄,躺好安分等我。」
  「好噠。」
  得了琴狐回話,占雲巾也不耽擱地出外打水而回,待將門關妥,他將手上水盆安置桌面,才終於讓琴狐離了錦被。占雲巾與琴狐幫著彼此梳洗、穿衣,當一切皆妥,他倆出得房門時,剛至卯時,已快是日出時分。
  而此刻他們同在屋頂上,琴狐裹著件披風窩在占雲巾腿上,靠著對方胸膛往外看見光芒萬丈,雲霧成海的盛況,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地說上一句話,占雲巾更也無有想要回應的意思,卻聽身旁冒出了一句問話。
  「哦?你覺得此處不錯?那願否長住?」
  占雲巾與琴狐聞言互視一眼,就這一眼,已無數訊息傳遞。
  「哈,是倦兄。倦兄此言,是否明示著你乃廟裡管事?那掛單名簿上的行草筆跡可是倦兄所書?」有了第一次交流經驗,琴狐這會並不回了倦收天問題,只直白地將問題拋出。
  在琴狐問上問題時,占雲巾小心地幫著琴狐起身,又在琴狐回身牽引下也站了起來。他倆一同轉身看向雖立於屋脊圓弧之處,仍是穩當站著,未有搖晃之態的倦收天,看那身影在燦燦晨曦下,更顯得肅穆莊嚴。
  許是第一次有誰如此對他之提問不予理會反而問上一串,倦收天靜默了一會,久到琴狐都以為倦收天就要轉身離去時,他才開口說了話。
  「廟方管事另有其人,我……只是幫忙,名簿上行草確為我之筆跡。」
  「那為何你所謄寫之紀錄全無標註退房日期?他們如今何在?」
  「……你們有按規矩填寫名簿,更無喝上那茶,那麼你所問之事便與你們無關。方才你所言此處不錯,這廟宇確實很好,若二位願長住,除衣食無虞外,此廟靈氣最適於修行,想必對二位皆是助益不小。」
  「這裡確實很好,但可惜的是敝人與鹿巾尚有他謀,留住這許多天雖確實是因喜愛此處,但終非敝人與鹿巾長久落腳之處。」
  「哈,若二位要離去也並非不可。」
  「哦?倦兄此話另有玄機啊。」
  面對琴狐再一提問,倦收天並不再回話,只見他身形竟逐漸往下沉落,融入屋頂,消失無蹤。
  「哎呀,鹿巾,這下可難辦啦。」琴狐笑咪咪地蹭進占雲巾懷裡,臉上全是與所說之語毫不相符的表情。
  占雲巾不用低頭看也能知琴狐此刻真實所感,他順著琴狐的靠近將對方擁入懷裡,低頭在琴狐耳邊低低說著話。占雲巾開口同時也瞬即布上結界在他們周圍,確保無有誰能聽得他倆談話。
  當占雲巾抱著琴狐踏上屋頂時,雖說為看日陽,但他刻意擇了個靠近前殿面向後院的位置。就算占雲巾把心神全放於琴狐身上,那後院槐樹仍會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眼角。
  因為他們所處位置,倦收天現身時,亦受著限制,而他們更因轉身與倦收天正面相對,占雲巾全然無礙更不需挪動位置便將那棵槐樹分毫不差地看入眼底。

15、
  「鹿巾。」
  「嗯?」
  「我們明早便離開吧,是時候該啟程了。」
  「好,那你……」
  「鹿巾,我好久沒吃上你做的紅豆餅啦,趁著我們還在廟裡,想那廚房一定應有盡有。鹿巾,你去做些紅豆餅好嗎?敝人想吃。」
  「琴狐……」
  「鹿巾,放心。」
  「你啊……」
  「好啦好嘛,我自己一個沒問題的。」
  「那……你多小心。」
  「一定會的。」
  「切記,安全為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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