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19、
  有一條長河,流勢繁盛,無數川江匯流,此河名——泰泱。泰泱河東起泰鴻山往西流入泱海,橫亙於中州與南疆交界,不受三界任一勢力範圍管轄,縱使是天庭也不能妄議。
  辰時時分,占雲巾與琴狐沿河畔遊歷多日後,去至碼頭邊搭乘客船要往泰泱河對岸進入南疆地界。
  泰泱河河面寬廣,長年來無論如何狂風大作、暴雨不斷,這河水始終維持自我流勢,未曾起過掀天巨浪更無有聽聞有何沉船人溺之事發生。
  但今日之浪濤卻是比往常要洶湧許多,實為異常。
  「哎呀,真是罕見。」舒龍琴狐兩手扶著圍欄伸長身體往外探看,他低頭凝視水面,那藍眸忽有光芒耀起又迅即隱去。
  浪潮漸盛,占雲巾在琴狐身旁有些擔憂地摟緊琴狐的腰,深怕這狐狸一個不小心又讓自己成了落水狐狸。
  時間約莫過去半刻,那始終維持同一姿勢的琴狐終是在兩眼又精光乍現隨即隱沒後有了動作。才一回神,琴狐什麼也無多交代地蹭進占雲巾懷中,他雙手分別撫向繫在兩人腰間的香玲瓏與玲瓏響,就見流煙漫擴、流光溢洩緩緩散逸至無形。
  琴狐方動作完就伸手攬在占雲巾頸後,挨緊了人。
  「鹿巾。」
  「嗯?」
  「等等可要把敝人抱緊了。」
  「好。」占雲巾聞言又再加重手上力道,讓琴狐與自己貼合無間。
  占雲巾才動作完,本就比平時還更躁動不已的水面忽起巨浪,船身傾斜。因河面狀況本就比平時較為詭譎,甲板上乘客早就三三兩兩入得船艙,及至方才,甲板上僅餘下琴狐與占雲巾兩人;這船身一傾浪隨後拍上,待得浪退時,那甲板上已再無占雲巾與琴狐身影。
  當他們隨浪捲入河裡,竟像是入了尋常境地般全然無有滅頂的難受,如常呼吸更絲毫感受不到水流的衝擊,彷彿周遭的翻騰滾動不過虛影而已。他們相擁著緩緩沉降到河底,待一切安穩,琴狐用頭蹭了蹭占雲巾胸膛,再抬頭對著人一笑。
  占雲巾傾前一吻在琴狐額上,不需多說地便鬆了懷抱,與琴狐主動伸過來的手相牽,他們朝四方探望這廣闊無垠的水中世界。只見各種魚類在水中游動,舉目望去皆是些身形較大的魚,連尋常在他處看見的也比別處大上一倍,大抵泰泱河就算不若此時躁動,那水流湧勢也是強勁的,正所謂適者生存。
  而此時鹿狐所在河底,往左右望去,其水流較平緩許多,無數螺蝦貝類在水草搖曳、沙石叢聚間自在安適。
  「嗯嗯,這河底風光真是好,只是也該有誰前來帶引了。」雖為著眼前景色與身旁人略顯驚奇的臉色而歡欣——想來這人應是第一次用這角度體驗河川的美景壯闊,琴狐為著能參與到占雲巾這樣特殊的首次經驗而開心不已——但琴狐也時刻留意四方,感應著是否有著什麼靠近。
  這樣的情形並無持續多久,在琴狐兩唇輕抿勾勒出一抹微笑時說道,「終是來了。」
  琴狐這話聲才落,鹿狐前方突有大量七彩泡沫憑空奔湧冒出,就見這些泡沫並不隨水流遠去而是逐漸凝聚成一人形,更有柔聲溫婉言說款款。
  「仙鳳來遲,勞二位先生久候,實為失禮,還望二位先生莫怪。」隨話語正續,便有一妙齡女子紅衣輕裘、柔婉豔麗隨七彩泡沫凝聚定形而現身影在鹿狐身前,正要福身施禮。
  「哈,竟勞駕仙鳳姑娘親迎,已是讓敝人十分驚喜,怎會怪罪。」在女子動作時,琴狐連忙伸出雙手虛扶示意來者莫要多禮。
  女子見琴狐示意也就不拘泥於此,收了施禮的動作,更斂了些為待客而展顏的笑容,顯得有些憂心忡忡,「琴狐先生,多虧你這時候造訪三分春色,不然我們還真是一籌莫展。」
  「雖然敝人還不太明白發生何事,但方才與鹿巾在船上便覺今日泰泱河的動靜不尋常,才會分靈問詢。本來以為只是小事,現今觀姑娘如此焦急,莫非是出了什麼嚴重的事情,龍首可安好?」為著女子反應,琴狐也罕見地凝眉以對。
  泰泱河,之所以會擁有三界不管的地位,並非此河有著怎樣的清聖之氣,而是居於其中掌管泰鴻山脈、泰泱河與泱海,於上古前就已飛昇化龍,在三界無論誰都要尊稱一聲龍首的疏樓龍宿之緣故。
  疏樓龍宿之所以能有龍首之稱謂,全因他是自鴻蒙之初以降,第一位受天雷襲身,渡過雷劫羽化成龍者。
  疏樓龍宿於所掌管三地皆有行宮、分處設置——因他鍾愛人類儒家思想,於泰鴻山立儒門天下,廣納三界生靈入門修習儒學;泰泱河與泱海各有三分春色與宮燈幃這兩處行宮,當年疏樓龍宿卸一甲子修為將這兩座地上建物連地基拔起,設上結界分別沉入泰泱河與泱海。
  龍首之能三界幾無有誰可以撼動,也是因他之故,泰泱河長年來雖因先天環境稱不上風平浪靜,但還真未出現過今日這般境況,實是千百年來罕見事。
  而泰泱河與南疆相鄰緊密,為南疆命脈河,長久以來舒龍族與泰泱一脈互通有無往來頻繁。今日琴狐與占雲巾於渡河時發現了這不平常的浪濤洶湧,自也是要關切一番的。
  這名紅衣女子,乃疏樓龍宿貼身侍女——穆仙鳳,深受龍首信任,地位自是一般女侍無法與之相提並論的;而今竟是穆仙鳳親身相迎,又感水面如此異常狀況,琴狐心裡不免起了憂心。
  而聽得琴狐之問,穆仙鳳終忍不住流露出很是煩惱模樣,但幾次欲說又頓住,只輕輕地嘆了聲氣,說道,「還是先請二位先生隨我一同回返三分春色吧。」
  鹿狐聽得穆仙鳳之言,對視一眼,占雲巾更微一頷首、眼波流轉,示意琴狐憑所思慮辦事就好。
  「既然如此,也無不可,請仙鳳姑娘為敝人與鹿巾帶路。」
  「嗯,二位先生請隨我來。」
  在曇瀧大地,流傳著這麼一句話——水底行宮穿河越海行跡難覓,若見著,那是你祖輩上燒了好香。
  三分春色與宮燈幃沉於水面下,並不固著在任一處也無隨波逐流,要停在何地全看龍首心情,若他願意,海溝萬里亦是可以。
  當穆仙鳳說了句隨我來,便朝鹿狐伸出雙手,示意著他們握上。琴狐率先而動,更暗自竊笑地朝仍靜立著毫無動作的占雲巾伸出空著的那手。
  占雲巾一見琴狐向他伸手立即有了反應,但並非去握上那手,而是伸手往琴狐腰間探去更往對方挨進些許,將這狐狸摟在懷中,一臉高深莫測地對上琴狐有些埋怨作弊的眼神。
  「真是占占自喜。」
  「哈。」見著琴狐雖埋怨卻也順從他決定,心中正樂,但也斂著臉上表情朝穆仙鳳看去,「有勞仙鳳姑娘。」含笑微一頷首。
  穆仙鳳看著鹿狐之間相處,心裡不禁想著若他主人能同鹿巾這樣,也不必……可才一有想法冒出,他連忙於心叮囑自己要尊重主人的決定。
  心念意定,穆仙鳳也就不再耽擱地運起術法。七彩泡沫再次憑空而現,圍著他們周身越聚越多,直到由外而看再見不得身形,泡沫開始迅疾消去,卻是不過須臾,現場已無有任何蹤跡。
  當穆仙鳳帶著鹿狐再現身形,已是越過結界來到三分春色內部。
  「嗯……看來這次的事情確實頗為嚴重。」身形才現,琴狐便在占雲巾懷中左右探看又將視線放回穆仙鳳身上。
  疏樓龍宿雖性情有些不易相與,但儒學向來主張以禮樂治天下,憑舒龍族與龍首的關係,琴狐身為舒龍族前任族長的四公子這一身分,以疏樓龍宿之性,縱然做不上親候也不會毫無動靜的。
  雖因事發突然琴狐還不及向占雲巾解說這一切,但憑著他曾接受到的訊息又見琴狐此時反應也能推敲出琴狐話中之意為何;可畢竟無論疏樓龍宿或是泰泱一脈,他皆僅止聽說其餘全然陌生,於是他打定主意於琴狐身旁靜候更伺機觀察,以求在必要之時能成為琴狐的助力。
  穆仙鳳聽得琴狐如此說,也只能滿懷憂心的一點頭。方才在外頭,雖在曇瀧大地上還無有誰有這膽量來泰泱河作亂,但穆仙鳳總覺得事事該小心,有些事情能隱晦就隱晦;可如今回到自家領地了,眼前這二位也並不是那等造亂之輩,既已將人領回更需幫助,穆仙鳳也就不再隱瞞。
  「其實這……」
  「鳳兒。」
  「啊!是主人,主人你出關了?但還未……」
  「耶——此事暫且不提,有貴客至,吾怎可不親自接待。鳳兒,汝去整理二位貴客的客房。」
  「是,鳳兒這就去整理。」穆仙鳳聽得吩咐,福身告退後便往客房而去。
  疏樓龍宿一身珠翠琳瑯、紫貴華服,他手持寶扇緩緩搧動,舉手投足間瀟灑俊秀、自信從容,唇角抿著一抹笑,在說話間似乎別有深意地朝占雲巾看去。
  占雲巾與琴狐在聞聲時便已轉頭向聲源處望去,他們皆看見了疏樓龍宿那一眼讓人疑惑的注目。鹿狐對望一眼,琴狐眼中更有憂心,而那意外受得關注的占雲巾倒是顯得淡定自若,他無聲地對著琴狐張闔著嘴巴──既來之則安之。
  這樣的一句話出自占雲巾嘴裡,隨著一字一句讓琴狐讀入心中,方才那突地湧現的不安一點一滴開始消散;雖仍掛懷,但已能將眼中顯而易見的情緒收起,琴狐與占雲巾一同看向已在他們面前站定的疏樓龍宿。
  「晚輩舒龍琴狐與占雲巾,見過龍首。許久未見,想龍首定一切安好。」語罷,琴狐抬頭朝疏樓龍宿眨了眨眼,刻意說起與他察覺的狀況全然相反的話。
  「汝啊……汝在吾這可是越來越放肆了。」疏樓龍宿忍不住拿扇戳在琴狐額頭,雖聽似是責備的話,但語調卻隱著對晚輩的柔和。
  「嘿,晚輩也是關心。而且若非是龍首的事情,晚輩與鹿巾那船坐著坐著就去到南疆了,才不會下來一探。」
  「……」琴狐此話才說完,占雲巾便好像梗了一嘴話的模樣往琴狐看過去,想這狐妖到哪都可以睜眼說瞎話,這等違心之論竟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更何況還是在這樣一位大前輩面前。
  「哈,看汝身旁人之反應,也知你這琴狐又將話隨口亂說了。」疏樓龍宿將寶扇遮去半張臉,露出的雙眼透著促狹,而那雙眼正轉著方向盯著占雲巾猛瞧。
  「晚輩占雲巾見過龍首。」雖方才已與琴狐一同拜見,琴狐話中更代為介紹了自己,但占雲巾覺於禮上,首次的對話還是再次報上名姓為好。
  更何況此時這位大前輩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占雲巾拜見時雙手朝前合拱,身微傾頭微垂,低眉斂目,這樣的姿勢除表恭敬外更有效地隔絕了視線必然的對上,大有隨君審視之意。
  疏樓龍宿看了半晌,無有言語,占雲巾也未曾改變動作,倒是一旁的琴狐再耐不住這樣膠著的氣氛,先行開口了。
  「龍首……您有話還請直說吧,有需要我與鹿巾去辦的您儘管吩咐。」
  「怎麼了?是吃醋我看著汝的心上人這樣久,還是捨不得他一直維持這動作?」故意用著調侃的語氣瞥眼朝琴狐輕聲說話,一臉饒有興味。
  琴狐被說得那臉色瞬時紅霞泛滿,兩眼游移更往占雲巾那瞥去,在對上占雲巾亦悄悄向他瞥來的眼神後,琴狐眨眨眼地臉色紅上再紅,連忙低下頭來,囁嚅地說,「呃……都、都有……」
  占雲巾聽聞琴狐如此說,雙眼閃爍柔情,卻也不再為難地將視線轉回。而那疏樓龍宿扇掩輕笑難止,待情緒穩定,他執扇朝正抬眼向他瞥來的琴狐連點,嘴上無聲說著——好不知羞。
  也不等琴狐回應,只對著占雲巾說,「免禮吧,雲霞山石老坡太周池梅幽林卜居瑞雪仰天台之主,久聞汝之名,今日真是幸會。」
  聽得疏樓龍宿說免禮,方回身站正的占雲巾又聽這位大前輩如此說,不禁疑惑卻也面色如常地回視。
  「晚輩以往深居卜居瑞雪,未曾想過龍首會知晚輩之名,但與龍首能得一見,確實是幸會。」說完拱手再揖,回身時,他再說,「不知前輩此番審視鹿巾,可是知道了什麼?還望前輩不吝告知。」
  「哈,訴予汝們也為不可,那麼占雲巾……」
  「晚輩在。」
  「汝可曾想過為何在汝修長生術遇劫,九死一生時,能全身而退?而雲霞山眾飛鳥走獸在那之後,竟全數聽你號令更可受你差遣探得消息?」
  「這……當初晚輩歷心魔劫,因久困意識境中氣空力盡,幾欲堅持不住;忽然間有感一強大力量源源不絕灌入晚輩身體,那時意識離體,無法藉由肉身探得外界狀況,便也不知是何方恩人救助。」占雲巾細想著他渡劫時所遇之事挑揀個大概說了出來,更再言道,「渡劫過後意識隨即入塵卻之境,意即了卻凡塵,但那本非我修長生術之願,故而在其中周旋了一段時間。」邊說著,占雲巾轉頭望向琴狐,眼中蓄滿柔情。
  聽其言、明其意,琴狐知曉占雲巾話中之意為何,他與之對望,「鹿巾……」
  「都已過去,況且這一年多來,你想知道的我皆鉅細靡遺說予你聽,可還記得當時答應我莫再掛懷?」
  「記得的,可是敝人……」
  「若是要再討論這話題……」話語暫頓,占雲巾微傾身向琴狐靠了過去,在其耳畔低低說起,「等你我去得客房再說。」語氣柔情曖昧得可以。
  滿意地看著琴狐頰邊兩抹飛紅,占雲巾穩住聲線與心緒,轉頭再對疏樓龍宿說道,「當晚輩渡劫功成意識歸體,已是十日之後。那時正逢北界雨季,我一醒轉便有感卜居瑞雪外大雨傾盆,雖當下出外尋覓,將雲霞山裡外探遍,卻是半點蹤跡也未探得。故而,恩人之真實身分,至今鹿巾仍不知。」
  占雲巾說完,面有遺憾與未報得救命恩德之愧,他再言道,「至於雲霞山飛鳥走獸能聽我號令也是後來因一起意外才有所察覺,晚輩也實感驚異。龍首如今此問,莫不是知曉了什麼?若不為難,還望前輩明晚輩疑惑。」占雲巾字字句句回得誠懇,更求教地極為恭敬又有些急切,他實在希望能早日得遇恩人,除能一償恩情外更希望藉此透析自己這突如其來的能力到底從何而來。
  聽得占雲巾問話,疏樓龍宿並不回了問題,只說,「說來吾確實也有事要託汝二人去辦,汝們暫且於三分春色住下,三日後,便速往湯問夢澤而去。汝二人且先隨鳳兒去往客房休息,一切事,明日再說吧。」
  疏樓龍宿方說完,穆仙鳳恰是已備好客房前來通知,他順勢對著還未站定的穆仙鳳喚著,「鳳兒。」
  「主人。」
  「帶二位去客房,好生招待。琴狐、占雲巾,我們明日再敘吧。」

20、
  「鹿巾、鹿巾,你快來──」
  「好,就來。」
  花園裡,琴狐提著盞燈籠迫不及待地往石橋上走去,他拿燈籠往橋外照,就見水面有魚成群,色彩斑斕、型態各異,牠們皆好奇地循光源而來。正當琴狐為求看得更為清楚,將身體更往外探去時,一隻手擁上他的腰,果斷地將他帶離橋邊些許。
  正當他們退到石橋中央處,水面忽起劇烈反應,似有著什麼要從水裡冒出。不過須臾,就見一蛟從水面竄出騰騰地向空中伸展身體,光那露出水面之軀就已數丈。
  「啊哈,是你啊。」被摟在占雲巾懷中,琴狐看著忽然竄出的蛟,他化去燈籠親切地揮手打起招呼,轉頭看向占雲巾道,「沒事、沒事,這是龍首養的寵物,上次我來到三分春色時,牠還是條小水蛇,沒想到再見面竟是化蛟了,真是不錯不錯!」琴狐邊說著邊朝那兀自擺盪身體,似乎心情很好模樣正看著他們的蛟揮了揮手。
  蛟見狀,鳴吼了一聲隨即彎曲身體朝鹿狐靠近,在占雲巾有些不適應隨著蛟的靠近繃緊心弦時,蛟用頭蹭上了琴狐舉在身前的手掌,歡欣地磨蹭著,雖說歡欣卻也小心控制力道。當磨蹭完,那蛟忽然用著濕漉漉的大眼睛盯著占雲巾瞧,占雲巾眨了眨眼覺著自己似乎能從這樣的眼神中讀懂蛟要傳達給他的意思,他看向琴狐,在琴狐點了點頭示意下,他朝前緩緩將手伸出。
  當占雲巾將手伸至定位,那蛟竟是高興地瞇了瞇雙眼將頭蹭向占雲巾手掌,如同方才牠與琴狐互動的那般。
  看著占雲巾雖一開始有些緊張,到後來臉上神色顯露溫和,雙唇更不自覺地向上微彎,琴狐開心地蹭了蹭占雲巾胸膛,試圖引起注意,「怎麼樣?是不是小蛟太過可愛,讓你忘了身旁還有敝人啊?」雖是故意說著酸溜溜的話語,但琴狐那微彎的雙眼、笑得露出皓齒的神情,卻是一點與吃醋搭不上邊。
  在琴狐方有動作時就已看向他的占雲巾,將碰上蛟的那手收回,故意用著濕漉漉的手捏上琴狐鼻子,「你知我並非如此。」當占雲巾鬆了對琴狐鼻子的箝制將手移開時,不意外地看見眼前那狐狸一臉哀怨地指了指自己被捏得微紅又滿是水珠的鼻子。
  「看你以後可還敢胡說。」滿帶溫情地說了句一點威脅性都無的話,占雲巾抬手將手掌縮進袖袍裡,直接以袖子替琴狐擦去水珠。
  「以後不說了,你不要生氣啊,鹿巾。」
  「你知我沒對你生氣。」
  「嘿嘿。」對著占雲巾竊竊笑起,琴狐知道眼前這人雖時不時捉弄他對他霸道,可還真未對他發上一次脾氣,面對著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要求總勉強自己答應。那次在明瑕廟,要不是占雲巾還保有一絲理智,也並非是對著他生氣,他才能有驚無險地喚回占雲巾神智;若非如此,任那占雲巾將明瑕廟燒得一乾二淨,炙熱的火燃燒到最後可是會反噬其主。
  想起上次那事,琴狐仍有些後怕,那時對占雲巾所做的承諾可不是隨口應著──他是真的再也不敢了。思及此,琴狐就著姿勢將頭埋向占雲巾胸懷,有別以往親暱地緩緩蹭著。
  發覺琴狐的動作與平時不同,占雲巾望向蛟,他伸手拍了拍蛟還停在他們身前的頭,溫和一笑,就見蛟意會地點了點頭,扭過身竄回水裡,不帶起丁點水花。待一切風平浪靜,占雲巾猛然將琴狐直抱了起來,更往後退至石欄坐了上去。
  「噫──」沒料上占雲巾會有此動作,琴狐驚呼出聲卻也隨即反應地雙手摟住占雲巾脖頸,兩腳更是交夾在對方身後,「真是的,也不說一聲。」
  「這自是信你能即時反應。」
  「哼,你這個占占自喜。」
  「哈哈。」
  「鹿巾……」
  「是想起明瑕廟一事?」
  「嗯……」
  「只要你信守諾言,我便不會再讓自己陷入那狀態。」
  「真的?」
  「嗯,但若你身陷險境,我便不敢保證。」
  「哦……敝人會記住的,可說來這世事也真奇妙地讓狐猜不透。像這樣怕熱愛寒又長居卜居瑞雪的你,長生術修著修著竟是修上了炎火之術。」
  「或許這便與天地雙分陰陽之氣,共生互補、兩相調和之道一般吧。」
  「嗯嗯,也是,或許因你體質偏炎屬,故而再難接受外界給予的熱,於是長居霜寒之境對你來說是最適宜不過的;而於塵卻之境遇上炎火精靈,除機緣外,也是……」想著占雲巾的話,琴狐頭頭是道地分析著,卻是說至末尾又一臉害臊,眼神游移了起來。
  「也是因為執念太過、心火奔騰,才引得性喜炎熱親火的精靈前來,傳我心法元功助我渡劫。」說這話時,占雲巾雙眼柔得不可思議地看著好不容易緩過害臊看向他的琴狐。
  「敝人既答應了你不會讓自己獨自陷入險境,那你也莫忘了曾經答應過我的。」
  「自是銘記於心。」
  「吶,鹿巾。」聽得占雲巾之語,琴狐心滿意足地偎進占雲巾懷裡,喃喃說著,「這三分春色的花園也太大了,逛這麼久還逛不完,敝人累了夜也深了……」
  「你累了便睡,我抱你回去。」
  「好噠。」得了話,琴狐便不客氣地閉上雙眼,抱著人逐漸往夢中去,快沉入睡眠時他忽然艱難地睜開雙眼,「回房後你也要快睡。」
  「好。」才抱著琴狐下了石橋,便見不過須臾就睡著的琴狐又睜開雙眼,占雲巾腳步不停頓地繼續走著,分了一半的注意力在琴狐身上,聽這狐狸如此說了,他當然欣然應允──他與他,無論做上什麼,皆是要一同的。

21、
  南疆,泰泱河岸邊。
  三日已過,疏樓龍宿罕見地現身在河畔,卻也未離水太遠。而鹿狐面對著這位大前輩難得的親身相送,自是感念在心卻也有些惶惶。
  尤其琴狐。
  自他聽聞疏樓龍宿之名,這位龍首除去泰鴻山儒門天下外,就未在任何陸上出現過;再加之昨日與占雲巾受疏樓龍宿帶領至一密室,那一場密室會談實是讓占雲巾與琴狐大為震驚。
  雖疏樓龍宿見這二位本在人前能控得心緒、表情的小輩,如今聽聞訊息後縱使強忍還是頗為驚駭模樣,從來無有安慰過人的他難得地說上幾句好不容易才定了鹿巾與琴狐心神。
  如今別了疏樓龍宿離泰泱河畔已是有段距離的他們,皆是凝眉無有支字片語,似乎恨不得明日就到湯問夢澤那般地,比以往再提高好幾倍速度地趕著路。
  湯問夢澤位在松淮城南郊,挟先天地理位置與後天陣法機關相輔相成。要入學得先通過學鄉外的陣法方能遞交入學申請書,而那陣法要通過,快則半月慢則可能一年都未必過得了關,但憑資質。
  更別說松淮城幅員遼闊,為曇瀧大地上佔地面積、人口皆是最大的縣城。鹿狐以此方向不斷向前,會先遇上松淮城西城門,待入得城後再合以術法輕功少說也要十日方能到達。
  其實若運以妖法、內功,千里穿行也是可以,但琴狐之父早在信上明言不許更讓他們低調行事,於此之外,卻也囑咐他們可伺機散出行跡混淆視聽。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在遇上原無鄉的事情時,會想也沒想地就上旭霞山一助。
  不然以占雲巾之雲霞山在北界中央地帶,要往松淮城實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可那時聽得疏樓龍宿所說:「天象有示,異變將現」,鹿狐心中皆升起一股危機感——或許他們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
  心上梗著這樣的事情,讓他們皆停不下腳步,用著比以往快上好幾倍的速度前進,琴狐心裡更有自責,臉上表情透著難以原諒自己的猙獰。
  雖在趕路,但占雲巾自始至終皆注意著琴狐狀況,即使不用上火術凝眼,他也察覺得出此時的琴狐正受心火焦灼,若放任不管,心魔將趁機生成。
  方定念,占雲巾提元增速,並不為自己周身架上結界,傾刻間化去身形又在琴狐前路五步處現身,他朝著琴狐張開雙臂地等著。
  「什麼?鹿巾你快讓開。」
  一心在趕路,琴狐能注意上的只有腳下路途,當他發現占雲巾竟擋住他要前進之路時,已只有兩步之距,他來不及收勢只能出聲,卻才喊完就撞進占雲巾懷裡。
  「噗嗚——」琴狐撞上瞬間,無有做上任何防護的占雲巾登時口吐鮮紅,全身因內腑受創止不住顫抖著。
  「鹿巾!鹿巾你怎麼了?快放開我,讓我看看你……」
  在琴狐入得懷中時,占雲巾就已將雙臂箍緊,即使身體疼痛即使琴狐拚命掙扎叫喊也不放開手。他硬是將還要再嘔出的鮮血強行壓下,深呼吸了幾口氣,穩著聲線在怕又弄傷他終是安靜下來的琴狐耳邊輕聲說話。
  「琴狐,冷靜下來。莫忘了龍首說過:『雖異變在即但還有時日,汝二人順應天時行事便是。』琴狐,我們這樣趕可是順應天時了?」
  「鹿巾……」
  「我知道你怕因之前路上多所停留會耽擱到往後時間,但琴狐,莫忘了『因緣和合』,或許冥冥之中,天意有定讓我倆在這路上能得遇許多朋友。」占雲巾邊說著,在確認琴狐聽他之言總算平靜些許後,他鬆開對琴狐的桎梏,揚手化出一本書冊。
  琴狐見到那本書冊雙眼隨即亮起,他眨了眨眼抬頭看向占雲巾,等著對方再一次出言安撫他的心緒。
  「琴狐,書上所載,皆是因緣。琴狐,你並沒有讓我們該行之事有所耽擱。」
  那本書冊,是占雲巾的日記。
  自從占雲巾於合葬墓中挖出由上一世寫下已塵封多時的日記,藉由日記上所述得知了許多事情後,他便打定主意,若再與琴狐相見,必定也要依著上一世的習慣將所發生的事情全數紀錄下來。
  於是這一年多來,他未有半分鬆懈地紀錄著。這本日記上更寫有這一路上遇上誰、發生何事、結交的朋友、日後再聯絡的方式等等內容,詳盡無比。
  琴狐不用將日記接過翻看就已明占雲巾所謂因緣何來,他更清楚日記裡所有內容——因為占雲巾每寫下一個字,他琴狐皆伴在身旁,看著一豎一劃謹然落下。
  「鹿巾,對不起,讓你為了我……」當憂心忡忡因占雲巾所說之話得有紓解,那把占雲巾弄傷的愧疚便隨之騰騰上升,佔滿了琴狐心間,看著如今臉色蒼白不已的占雲巾,琴狐心疼極了。
  「琴狐,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情,若他日你我立場互換,你也會如此,不是嗎?」
  「這是一定的,但我……」
  「琴狐小兵。」
  「……在。」
  「哈,琴狐……」唸著琴狐的名,占雲巾讓自己緩緩靠在琴狐肩膀上,柔順地依偎著,「我有些累,想要有個地方沐浴、休息。」這話說完後,占雲巾便不再言語,只將身體所有重量交予琴狐為他支撐,他雙眼放柔地努力支撐一點清明。
  「好,我帶你去找休息的地方,鹿巾,你要撐住。」當占雲巾靠上來時,琴狐便已藉摟抱的姿勢渡上內功入占雲巾體內,療傷修復。所幸撞上占雲巾那時,心魔還未生,否則這傷勢便不是如此簡單就能痊癒。
  但現下要說痊癒還太早,這一撞傷筋動骨不說,更傷內元,雖不嚴重,還是得多些時日調養。於心思索著,琴狐將占雲巾打橫抱起,確認對方意識仍在且能與他交談後,他運起輕功往方才與占雲巾沒命狂奔時路經的一處小鎮而去。

arrow
arrow

    逄紫霙 / 雪千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