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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夜盡晨來,有兩隻飛鳥自夔曠山無聲而出。眼似畫眉身如孔雀曳長尾,七彩羽毛覆整身,自有瑩光環繞,為仍顯得昏沉的天空帶來幾許微亮。
  牠們飛啊飛著出了大山源泉直往山下學鄉而去,那夢澤外圍結界竟是對牠們無有任何反應,任其直穿而入。雖是連羽翅揮動卻不帶一點聲響,但那兩位老者依舊比任何人都先感應到了。
  「大哥,你看,是牠們!」
  「嗯,是七彩靈澗鳥,看來族裡的先靈也已應允。」
  「哈,這前世今生皆受祖靈所認可,這占雲巾到底該說他跟咱們舒龍一族緣深難分,還是那狐崽子就是離不開那隻鹿呢?」
  「非也,人家是人,非是鹿妖,若是妖怪還好辦些。」
  「哈,大哥啊,你這是終於肯和我抬槓了是吧?不過你有所不知啊,人妖殊途那是我們這代早幾輩的想法,你可知現在在族裡流行著什麼?」
  「流行什麼?」
  「流行啊……殊途同歸。大哥啊,聽聞自湯問夢澤那棵校樹所採楓液熬煮後的楓糖奇香無比、甜不膩口,你我兄弟難得一聚,不如一同喝個早茶論論世間真理?」
  「世間真理,老朽需要與你論嗎?」
  「大哥……」
  「這幾年的時光都拿去琢磨醫術了,備早茶這事我可不順手。」
  「那簡單,讓弟弟我來吧。」
  「嗯。」
  兩位老者再看了眼如今棲在占雲巾與舒龍琴狐宿舍前大樹上的七彩靈澗鳥,他們含笑對眼後身形逐漸散去,不知去哪窩在一塊悠閒談話了。

  而屋裡,琴狐睡得深沉,占雲巾卻是眼睫輕顫動,似是當醒卻醒不過來。這時屋外那一對七彩靈澗鳥不約而同鳴啼了起來,那啼聲如風鈴受微風輕劃,如弦琴細細起調,如優伶柔聲開吟,透過未關密合的窗流淌入屋緩了占雲巾眉間輕蹙平了他因醒不得而起的焦愁面色。
  在占雲巾神情一鬆,又復平常沉睡姿態時,琴狐正獨身在一漆黑夢境中行走,因未感任何危險氣息,他便穩著心謹慎觀察。忽然間,在琴狐前進方向有光芒大盛,本是黑暗無邊的空間出現片片瓦解,有鳥類鳴啼聲從乍現光明處傳來。
  「嗯——那是……啊!是咱們族裡的聖鳥!」
  「是,正是七彩靈澗鳥。」
  「鹿巾!」
  「嗯,我來了,琴狐。」說話間,占雲巾出現在光芒破口處隨著七彩靈澗鳥的帶引緩步走向琴狐,甫靠近便一把將對方拉入懷中,一吻印唇,「讓你久等了。」
  「沒事噠,敝人知道你一定會來!」笑得開懷,琴狐學著占雲巾往日待他的動作伸手一刮對方鼻梁,話說得極為肯定。
  「琴狐……」
  當占雲巾還要說話,自光芒裂縫處再傳一聲鳥鳴,隨鳥鳴而來的是另一隻七彩靈澗鳥啼著歡快曲調朝著那隻引領占雲巾的彩鳥飛去。兩隻鳥兒聚首,啼鳴聲不絕,似是合唱首樂曲又似在對話應答。
  「哈哈,敝人還在想這七彩靈澗鳥不應該是成雙成對的嗎,怎麼只有一隻?」
  「哦?」
  「舒龍族人自然聽得懂這聖鳥語言!後來的那隻對這初次到訪的境界好奇極了,就去繞了那麼一圈,據聖鳥言,『反正這裡有你一切穩妥的啊!』先來的那隻聖鳥便回說,『早知你貪玩心太重!』哈!鹿巾,你說祂倆這對話有趣不有趣?」聽著聖鳥們一來一往的對答覺得十分新奇,琴狐想這舒龍族裡大概他是第一狐有這際遇吧,不僅自己聽聞還不忘為占雲巾即時講解,這聲啼叫是什麼意思,另一聲又在說著什麼。
  這一通聽著解釋,占雲巾始終用一種似笑非笑頗是玩味的神情瞅著琴狐。
  「呃,鹿巾吶,你這樣看著敝人做什麼?」
  「因為……」
  「因為?」
  「因為這對話內容讓鹿巾聽來分外熟悉!」半含寵溺半含逗弄,占雲巾伸指連點了琴狐幾下鼻尖後握住了對方的手,「走吧,睡了這一夜你也該休息夠了。」說到最末那話語更帶曖昧。
  「你、你、你!」一瞬聽懂占雲巾話裡含意,「你又捉弄敝人!」
  「哦?有嗎?」
  「就有!」
  「那琴狐小兵你倒說說我哪句話是在捉弄你,又捉弄你什麼呢?」
  「你!臭鹿巾!敝人才不會說那四個字讓你高興呢!」
  「那還真是可惜了。」作著惋惜的樣子,占雲巾的神情瞬時落寞了下來,但也不耽擱地牽起琴狐的手依循七彩靈澗鳥在前頭的指引,一同踏出步伐。
  在前行間,有琴狐小聲囁嚅自後方來。
  「真是的,你這個占占自喜。」
  占雲巾在前頭聽見了,也不回頭應話,只罕見地滿心滿眼皆帶上笑。

  他們方穿過黑暗踏入華光之中,才一站定便驚訝地發現原來之前以為的光源竟是眼前正不斷聚集過來,那一隻又一隻的狐狸。只是這些狐狸統一都有些特色,身泛青藍之光,透過狐狸身體還能清楚瞧見站在後面、再後面、再再後面的狐狸身影。
  以致於到後來,占雲巾與琴狐已弄不清此時正圍著他們的,到底有多少狐狸。可這時候,他們也無暇想要弄清,因為他們發現此刻身處之地不在宿舍裡更非屬湯問夢澤。
  「夔曠山?我們竟然夢著夢著就到這裡來啦!」琴狐驚喜於這段時日來總日思夜想的故土竟透過夢境重返了,他興奮地拉起占雲巾的手,正要引著人先認識認識環境呢,其中一隻站在最前頭的靈狐卻是出聲喝止了!
  「嚶,怎麼這叫聲這麼像那老傢伙當年訓斥敝人的聲調?連那生氣的模樣也像極了。」琴狐好奇地拉著占雲巾靠近那為首的靈狐,彎低身體正要伸手去碰,那靈狐竟是先伸掌拍在琴狐頭頂。
  「你這狐崽子,我你太爺爺,舒龍族男兒連脈同枝,彼此之間相像不很正常嗎?」這靈狐話一出,後方眾狐狸開始了此起彼落的聲響。
  「我你太太奶奶!」
  「我你太太太太太爺爺!」
  「我你太太太姑母,小狐狸,你這夫君可真俊,晚點讓太太太姑母我仔細瞧瞧!」
  這一連串的太字疊加直聽得琴狐頭皮發麻,他不著痕跡地站直身體往占雲巾身旁靠緊,有些難以置信地對著人說,「瞠目狐狸,怎麼一下子蹦那麼多祖先出來?」
  「狐崽子,誰准你退開的,過來!」占雲巾都還未接話呢,那位太爺爺先一步出聲喝斥,看著琴狐縮了下脖子有些抗拒,卻也還是乖乖聽話地上前更蹲低身體垂首,不用誰交代便恭恭敬敬喊了太爺爺好更對著後方那一眾笑出朵花來道了聲先祖們好,再有多少氣都罵不出來了,更還起了欣慰之感。
  「還不錯,識時務。」
  「那當然,敝人可是舒龍族男兒呢!」
  聽著琴狐接得這麼順當,又瞅當前狀況,占雲巾使勁憋住差點衝出喉嚨的笑意,面上一點表情不帶地觀察著,心裡卻也讚嘆起這狐狸的「見人說人話,見狐說狐話」的功力可是越發得爐火純青了!
  「那太爺爺和眾位祖先們,你們怎麼會忽然出現在敝人和鹿巾的夢裡呀?是有什麼大事要通知嗎?該不會是舒龍族……」琴狐說著說著忽然起了不好的想法,難掩急切地問。
  「停!若說舒龍族將要發生什麼事,那我們這群已去向祖靈報到的老傢伙會留在族裡拚盡一切去護住每一株根苗,不會闖進你倆夢裡。」
  「哦!舒龍族沒事便好,那?」
  「你們啊,舒龍琴狐與占雲巾。」話語停頓,太爺爺遲疑了會再要開口卻聽得身後這些個所謂先靈竊竊私語了起來更有的曖昧地笑著,祂挑了挑眉回身怒瞪,「你們做狐長輩的也矜持點!」
  「是……」一受怒喝,這一大群靈狐各個耷拉了耳朵乖乖聽訓。
  太爺爺很滿意現在狀況,鼻子哼了哼氣,回身繼續說話,「昨晚你們在聖池見證下結契,祖靈們皆已認可,今日我們藉著七彩靈澗鳥的幫助,來看看太孫女婿,還有啊,把這東西傳給你這狐崽子。」說話間,太爺爺對著占雲巾滿意地點點頭又雙眸閉上頭微仰,有靛藍色光絲自太爺爺額頭眉心處緩緩伸延而出。
  就見光絲越現越多,集聚成團後從光團的另一端又生成一細絲直往琴狐眉心而去。
  「咦,這是什麼?太爺爺。」先一步猜出那光絲動向,琴狐在額頭快被碰觸之時挪移身形躲到占雲巾背後。
  「狐崽子!你給我出來,躲你夫婿後面做什麼,乖乖給我站好了!」
  「敝人才不要呢!如果你們要傳授什麼也該是給三哥,他才是現任舒龍族的當家族長,怎能傳給敝人呢?」
  「那麼我就問問你,你三哥入湯問夢澤求學過?」
  「沒,可是舒龍族的授學夫子也不比湯問夢澤的差。」
  「那和那些沒有關係,此等要傳授之物,只有入了湯問夢澤進得聖地受聖池認可才能承襲。狐崽子,太爺爺就問問你,魔禍你顧不顧?舒龍族你在乎不在乎?蒼生的命你保不保?」
  「太爺爺問得這些難道還有反面的答案嗎……」聽見這樣詰問,琴狐與占雲巾對視了眼,眨巴幾下眼睛,把這一個個問題消化吸收了。他鬆了攥住占雲巾衣袍的力度,從對方身後走了出來,站定。
  但在光絲再要動作前,琴狐緊急提問,「但,太爺爺,舒龍族的族長還是三哥沒錯吧,不會因為我接受了這個就有所不同,對吧?」
  「這是自然,只要你三哥願意且好好管理著舒龍族,沒有誰能把他從那位置上拽下來,即使是你舒龍琴狐也不行。」太爺爺說這話時,認真而嚴肅,曾為族長的風範自然流露,讓聽者信服。
  「嗯,那敝人就放心啦!」
  這放心二字一落,那光絲也就無有停頓地直竄往琴狐眉間。當靛藍華光源源不絕入了琴狐腦內時,他看見了一幕幕過往。有他與占雲巾最初最初的相遇,相處的總總,更有再早又早之前,魔亂的起始。

  「沼澤……萬惡聚集……魔嬰初誕……暗夜……封印……加強……啊——」

  一時接收太多今生不曾擁有的記憶,琴狐頭痛欲裂,忍不住抱頭大喊出聲。
  「琴狐!」占雲巾在一旁看得心肺劇痛,最見不得琴狐傷了分毫的他再維持不住冷靜,大踏步往琴狐靠過去要將對方擁入懷中關切。可這手才一碰上,如同感染般,他亦感受到了那種任何詞彙都形容不上的疼痛,有白彩紅霞之光自他體內泛出。
  即使再難捱,占雲巾也沒停了動作,他堅持著將琴狐帶入懷裡。不明白此刻是怎樣狀況,帶給他與琴狐的疼痛又是從何而來,占雲巾下意識地用自己的眉心去碰琴狐眉心,初碰觸那刻,疼痛乍停,他們喘著粗氣緊盯彼此。
  當疼痛停止,占雲巾竟感應到了自琴狐腦識傳來的種種記憶。為這共鳴和所感知到的記憶感到驚奇,突然之前他們看見了彼此身後各現一座大山的縮影。
  「雲霞山,鹿巾你身後……」
  「我知曉,你身後亦然,那應是舒龍族的棲息地——夔曠山。」
  「沒錯,太孫女婿這反應倒快。我剛傳給狐崽子的是夔曠山的山靈之心,心存,山上一切日日生機盎然,心滅,夔曠山所有生靈萬魂同歸。」
  「太爺爺,這麼重要的東西怎麼能給我呢?」
  「魔禍在即,這山靈之心就該由你這已受水脈之靈認可並跟隨之狐妖掌管方能發揮最大功效。」
  「那麼晚輩身上……莫非我度劫那時助我的是雲霞山……」
  「沒錯,是雲霞山眾先魂將山靈之心灌入你體內才助你脫離險境。那時我們雖在千里遠外,但其實曇瀧大地地底之下皆有靈脈相連,你們那發生的事情我們在夔曠山仍是多少有所感知的。」
  「原來如此,嗯,那麼那時在小鎮,龍宿前輩與鹿巾一同施封印……」
  「耶——太孫女婿啊,這件事目前暫且只能意會不得言傳。」
  「是,晚輩知曉。」
  「咦,不對啊,太爺爺,為什麼你一直喚鹿巾是太孫女婿不是太孫媳?」
  「咳!昨晚結契是什麼情況,你自己知曉。我也想要有太孫媳不是太孫女婿。」聽得琴狐抗議,太爺爺走到還抱在一塊的占雲巾與舒龍琴狐身旁,意味深長地瞅著兩人,最後四足撐直抬高身體靠在琴狐耳畔輕輕說了話。
  「莫非、莫非,你、你、你們、全……」
  「沒有,在你們進入重頭戲前老朽就拉燈了,誰也沒感知到什麼。」
  「太爺爺!」
  「哈哈哈,狐崽子啊,爭氣點,太爺爺等著有朝一日你把太孫女婿變成太孫媳啊!」太爺爺說話間,占雲巾與琴狐身後那兩座山的縮影逐漸變得模糊直至消失不見,而使這空間明亮的光源也一點一點消散了。
  占雲巾與琴狐趕忙放開彼此轉身看著也正逐漸崩散瓦解的太爺爺靈影。
  「太爺爺……」
  「狐崽子、太孫女婿啊,好好幹,舒龍族的未來還有這天下的未來都要靠你們了。不必傷感,太爺爺和這些祖靈們本就身故多時,若非事態緊迫我們也見不得你們的,想想也是幸運。」
  「太爺爺,敝人和鹿巾會盡全力阻止魔禍的,您老人家放心。」
  「鹿巾會陪著琴狐和他一起努力,前……太爺爺放心。」輩一字還未出口,占雲巾瞬收平時矜持喚了太爺爺,承應了身分更明其志。
  「很好!很好!」太爺爺欣慰地點了點頭,身影散入虛空也散了這空間的最後一點光亮。

  但占雲巾與琴狐並未再次陷入黑暗中,而是從沉夢中逐漸醒來。當他們睜開眼睛看向彼此緊緊依偎時,屋外傳來罕有的鳥類鳴啼聲及樹枝晃動枝葉摩擦聲。
  占雲巾立即反應,直接將琴狐抱起化散身形去至屋外,當占雲巾站定,他與琴狐一同看見的是兩隻七彩靈澗鳥正往白雲裡去。
  「咦,為什麼祂們不是往夔曠山的方向呢?」
  「大概……是其中一隻七彩靈澗鳥又貪玩了吧。」
  「敝人怎麼覺得你意有所指!」
  「這可是冤枉啊,夫人!」
  「誰你夫人?」
  「自然是你!別忘了太爺爺喚我太孫女婿。」
  「你!敝人總有一天一定要讓太爺爺改口。」
  「哦?那我可是拭目以待。」
  「你、你這個占占自喜!」
  「哈哈!」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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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逄紫霙 / 雪千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