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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微雨。

 

鹿狐二人自天下一品離開後已過三日,這三日他們漫無目的地在各處走走停停。

 

「哈啾!」一陣風夾帶碎雨襲來,讓琴狐忍不住抖了抖,打了個噴嚏。

 

「你啊……」占雲巾無奈地看著身上已經裹了厚重斗篷、頭戴狐狸雪帽,雙手還套了個狐狸絨毛手套的琴狐,有些心疼地把人又往自己身體更摟緊了點,「明明天氣也暖了不少,怎還如此怕冷?」

 

「哎,對你來說自是暖了不少,對我那就是從非常冷到很冷的差別而已,而且還下雨呢。」琴狐有些委曲卻又十足欣喜地被占雲巾摟在身邊,走路歸走路,人是不停往占雲巾蹭過去。

 

嘿嘿嘿,好在身邊有個超級大暖爐,真是好用。

 

占雲巾自是明白琴狐這是把自己當行動暖爐了,也不惱,任由身上幾乎等同半掛個絨毛動物,路走得倍感艱難也沒抱怨一句。

 

「也不知道是誰早前經過市集不讓買傘,只買了這些毛茸茸的東西,眼下看似保暖,等雨再大,淋濕了可怎麼辦?」雖一通怪責,語氣卻是滿滿疼寵,微運內功摟著琴狐的那手散發陣陣熱度,雖抵禦不了野外風勁帶來的寒意,卻也能蒸散了斗篷、雪帽和那手套上的點點濕涼。

 

「哇,鹿巾,琴主不是說……」

 

「琴主說盡量不運內功施展武學引人注目,可眼下遍野唯有你我,再說,不過就催動內功引發熱源,尋常人修個幾年亦是可得的。」說話間,占雲巾沒忍住地伸手一刮琴狐鼻尖。

 

穿著這身,其實……挺可愛的。

 

「嘿嘿——」沒接續話題,琴狐只嘿嘿地笑,心上面上滿滿的都是甜。

 

以前在湯問夢澤時曾想過,他這鹿巾好友看著對人冷情,但其實極會照顧人,若將來有誰能得其眷顧受其愛戀,定是會十分幸福的;所以當年他才會想要湊合占雲巾和西窗月,這兩個和他很是要好的朋友。

 

自從與弟弟分離後,他總希望能見人圓滿幸福,彷彿這樣看著別人幸福,自己也能從中分到一些快樂。

 

那時他想,這兩個無論在性情學識才智都如此登對的人,若能在一起了,那便是天下最為和美的事情,還記得那個星輝燦爛的夜晚——

 

 

天上星星似乎和他一樣懷著雀躍的心情閃耀地特別光采,琴狐一路上連蹦跳都沒有就急衝衝地跑進他與占雲巾合住的宿舍。

 

「好友啊——」

 

琴狐剛大力把門打開就瞬間接收到占雲巾幾乎是同時投射過來的瞪視。

 

「哈……哈哈,吵到你啦?」

 

不管是哪種時期,占雲巾的瞪視對於琴狐來說都是很具威嚇力的。

 

就算是授課夫子也有搞不定琴狐的時候,比如偶一為之的翹課或者在課堂上打瞌睡,因著琴狐也確實是學習長才,很多時候只要看過一遍就能通曉,這些占雲巾自然也是,該說凡是進了湯問夢澤的,人人都是;但琴狐又比旁人多了項技能,那就是嘴特別甜,於是即便夫子再怎樣氣他怠惰了功課,卻也常被琴狐一番話哄得肝火都消了。

 

偶而一兩次其實也無傷大雅,但總有那麼幾回次數多了,在這麼一大群資優生裡,成績自然就落下了,但夫子還是這麼被哄著也縱著琴狐任意妄為,自然就得有人出來收拾一下這太過奔放的狐狸。

 

這工作通常不用旁人說,占雲巾常看不過眼地站出來給了琴狐一個瞪視,這頭狐狸就乖了,安安靜靜拿起書本在占雲巾盯場下把落後的功課全數補回來。

 

以至於占雲巾覺得吧,每次要盯功課都還要請跟琴狐同寢的人和自己換床位,實在太麻煩,最後乾脆自己主動提了換寢。占雲巾本以為琴狐或許會覺這樣壓力太大而拒絕,卻不想對方一聽竟是非常高興,當下就拉著他去和同學與夫子提說。

 

還記得同寢的第一天,琴狐半帶歡欣半帶感嘆地說:「想當初占雲巾你對我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呢,現在這樣真讓人開心,吶,我們都同住一屋簷下了,我可否喚你一聲好友?」

 

而今天一打開門接收到占雲巾的瞪視,琴狐剎時就安靜了,關起門的動作何其小心,彷彿這門是片隨時會碎裂的琉璃般,就怕再弄出一丁點聲音。

 

琴狐不說話,周遭就安靜了,占雲巾什麼也不問地收回視線繼續專注在書本上,過了小半會琴狐還是沒動靜,占雲巾又抬起頭來挑眼看了琴狐,「把昨日和今日你翹掉的課全補回來,再把明日夫子要教的預習好。」

 

「哦……」在占雲巾的瞪視下,那本雀躍的心早已瞬間被鎮住,一路上奔回時想說的話只好壓下,默默走向桌子,與占雲巾對坐,拿起早已擺放整齊的書本、筆記,正翻開還是覺得有些意難平,剛一張嘴就聽得從對面傳來占雲巾輕飄飄的一句話。

 

「等你把功課都做好了,我們再慢慢說。」

 

「咦,好噠。」這時候的琴狐還沒開始和占雲巾要五兩,聽得對方承諾,只開心地安穩下來看書看筆記。

 

當琴狐把全數精神放在課業上的時候,那學習力是沒話說的,不過兩個時辰的功夫就把等同三天份量的課業消化吸收了,占雲巾還給他考了試,全無錯處。

 

等功課的事情全數安頓好,琴狐一點疲憊的感覺都沒有,滿臉興致勃勃,想說卻又硬是要占雲巾猜。

 

於是占雲巾偏頭想了會,「你之前在追的那個案件查到後續了?」

 

「咦?你是說那件醫廬裡的病人全身癱瘓,明明無人進出卻還離奇失蹤的案件?」

 

「嗯。」

 

「那件今日正午前便破解了,人也找到了,癱瘓是裝的,一根銀針插進穴道再喝了點藥,人就假性癱瘓了。醫廬的大夫是同夥,病床下早挖好密道,用木板和層層被褥擋著掩人耳目,我到之前大夫早就把病床翻回布置好,意圖讓人看不出一點端倪。」

 

「哈,即便如此,還是讓你看了破綻出來。」

 

「嘿嘿,那病床整理地太過整齊,若長時間癱瘓,忽然不見,當大夫的第一時間當然先找人,哪有心思整理床鋪的?只是本就癱瘓卻還能消失掉太讓人驚奇了,要不是好友你點了敝人這樣一個方法,我還要想好久呢!」說完琴狐高興地朝占雲巾一笑,道了聲謝,卻隨即又嘆了口氣。

 

「破解案子理當高興,怎麼嘆氣了?」不知為何,每當琴狐一不開心起來,占雲巾就覺自己心情也會跟著低落。

 

雖然他總會告訴自己,那是琴狐那能渲染周遭氣氛的能力太強,連他都不自覺受到影響;但又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卻也思索不出所以然,每次都只好先強行忽視,專注於問出琴狐的煩惱來。

 

「案子破解之後,我卻有些不知道當初該不該把這案子接下……」

 

原來,這假性癱瘓的病人是離湯問夢澤不遠處一間農戶的小兒子,大兒子因先前的一場病已多年不能行人道,媳婦是病前娶回的,始終沒有子嗣,丈夫病後就更是無望。

 

老父母異想天開無所不用其極要長媳與小兒子歡好傳承後嗣,長媳不願意幾次尋死都沒成功。奈何這媳婦是個沒娘家的,又與大兒子情深意重生離不得,小兒子思來想去,唯有讓自己消失才能讓這家庭重回安寧。

 

於是和大夫好友密謀了這場癱瘓失蹤記,想要徹底斷絕老父母念想。沒想到這麼剛好,計畫成功施行當日,老人淚潸潸地欲報官,就在街上遇著正偷溜出來幫助了一家窮苦正要回返湯問夢澤的琴狐。

 

那老人哭著命苦,把強逼媳婦與自己小叔歡好的事情掩蓋後,將遭遇說得極其可憐。琴狐是個心軟的人,對上了又是個哭得站都快站不住的小老頭子,初出茅廬的他沒察覺其中那麼點隱晦,直接應承了會幫忙查個徹底。

 

當下琴狐就去到現場探查一遍,不動聲色地在所有人都沒察覺下發現了床底有密道,但苦思不出明明人癱瘓了怎麼能動彈;畢竟病人消失前,老父親還去探望過,大夫走出房間去煎藥,老父親在房內哀嘆幾句走了出來和大夫寒暄片刻便離開了。

 

大夫煎好藥回房,人已不見,琴狐到的時候,地上還殘留了碎裂的藥碗和濃稠的藥汁證明大夫當下是何等慌亂。

 

但一個長期躺著癱瘓病人的床鋪太過整齊就讓人起疑了,琴狐當下不明說,只說了小兒子此時定無礙。老人起先還不信不放人走,直到琴狐眼看著和占雲巾約好要回歸的時辰快到了,不得已才亮了湯問夢澤的招牌,老人聽了是湯問夢澤的學生才半信半疑地先讓人回轉釐清思路,還約了三天後醫廬再碰面。

 

當晚回去完成功課後,琴狐就和占雲巾抱著醫書研究個遍,研究到琴狐先耐不住睡著了,晨起時發現自己髮飾盡褪,連睡衣都換好好地被移到床上安穩睡了一夜。而占雲巾卻趴在桌上不知睡去多久,一旁用紙鎮壓著的是一頁紀錄著以銀針封穴佐以藥物能使人假性癱瘓的方法。

 

所有脈絡全數解開,只待實地下密道查看,因著和人約好三日,這幾天琴狐比往常更為安份地跟在占雲巾左右,讓看書就看書,讓抄寫課文就抄寫,勤勤懇懇地聽課下筆記,讓授課夫子感動到差點沒痛哭流涕。

 

奈何也只維持了三日,人又跑得一溜煙無影蹤,授課夫子很傷心,授課夫子很生氣,萬分想在課堂上對著眾學生說琴狐的不上進,讓大家別學,卻在對上占雲巾一臉稀鬆平常面無表情下把話全數吞回肚子裡。

 

一方面是占雲巾那靜默不說話,臉上不帶表情的樣子讓人望而生畏,連授課夫子自己對上了都會沒了底氣,另一方面,反正琴狐嘛,交給占雲巾料理就對了。

 

今早琴狐就在占雲巾不著痕跡掩護下偷溜出去,和老人及大夫會合,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對答破案,直到把人找到,卻是在一間僧院把人找到的。

 

小兒子怕老夫妻總會找到自己,又不願大哥大嫂為難,脫出病廬當天就找了間僧院剃度受戒為僧。

 

本來僧人剃度前要先茹素禮佛當上一年行者後方能正式剃度受戒,但僧院僧人見小兒子苦苦哀求,又覺長子尚在世就要逼迫長媳與小叔歡好太有違倫常,於是心一橫破例直接為小兒子剃度。

 

老人好不容易尋到人哪肯放棄,逼得小兒子要還俗,這一通吵嚷下,琴狐才真正明瞭事情全貌。

 

親眼見證了場人間鬧劇,琴狐覺得真是無比荒唐,清官難斷家務事,卻奈何渾水已淌,只能硬著頭皮摻和下去;於是琴狐點了老人昏穴讓其昏了過去,勸著小兒子將人帶回家,再承諾會想辦法幫忙恢復長子的生育功能,千諾萬誓下,小兒子才終於揹起老父親和僧院告假返家一趟。

 

「原來如此……那麼方才見你如此高興,是已尋得方法?」聽完整件事情經過後,占雲巾本想伸出手去摸琴狐的頭以示安撫,卻才抬動了手指又默默安回桌上。

 

「是也不是。」

 

得了這個似是而非的答案,占雲巾細思一會後說,「你回來後遇上西窗月助你是嗎?」

 

「哇,好友,怎麼猜得這樣準,莫非你算過卦了?」

 

「你口中那些人與我非親故,為何要算?」

 

「呃呃……好友這樣說未免未免……」

 

「如何?」

 

「唔,那如果是為我而算呢?」

 

「這件事情你自能解決,不需我為此起卦。」

 

「哈哈,好友真信任我。」

 

「……那是因為連這件事情你都解決不了還要靠算卦的話,你舒龍琴狐四個字就該倒過來寫了。」

 

「噎,好友,哪有這麼說話的?」

 

「哈哈,所以真是西窗月助你的?」

 

「是啊,本來要找你一起討論的,沒想回到湯問夢澤先遇上他,他見我不是很開心的模樣便問起了。我想起他先前讓我們看過記載了專治疑難雜症的醫藥經典,於是向他提起這件事情,沒想到他沒三兩下就找出解方,還陪我出去醫治呢。」

 

「西窗月對你真是關懷備至。」

 

「嗯哼,好友啊,你這句話聽起來怎麼頗有酸味?」琴狐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事物般,眼睛閃閃發亮地看著占雲巾。

 

「嗯?有嗎?」占雲巾為琴狐這句話心裡陷入了一場迷霧,他確實在聽得是西窗月幫琴狐解了困境並且與之出去醫治時,心裡生了莫名的不悅情緒,這樣就叫吃醋嗎?為何?

 

在占雲巾還想不明白的當下,就聽得琴狐滿臉怪異地盯著他笑了,並且說:「好友啊,你是不是喜歡上西窗月了,才會不高興他這麼照顧我啊?」

 

「呃,琴狐你莫要胡說。」

 

……真是如此?

 

「哎呀好友別害羞,男人呢,喜歡就要大膽承認,我今天和西窗月在回轉湯問夢澤的路上,問了他對你的想法,人家姑娘家都大方承認對你有好感呢,你怎麼可以畏畏縮縮?」琴狐邊說邊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占雲巾還在一臉茫然的狀態。

 

「你……你怎麼就去問了他這樣的問題?」

 

「哎,好友啊,那天我看你痴痴地看著在杏花樹下的西窗月,看了很久看到人都走了還沒移回視線,我都走到你面前了,你才發現,這不是喜歡是什麼呢?」

 

「那是……」

 

「哎呀,別這啊那的,我和西窗月一回到湯問夢澤,和他道別後便趕忙回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所以你這麼高興不是為了案件?」

 

「案件徹底解決自然讓人開心,但我更開心好友的感情事總算有著落,再也不必孤零零地一個人搞自閉了。」

 

我並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這句話占雲巾瞬間就想說出口,卻看著琴狐這麼高興的模樣,他不忍反駁,便問:「我若與西窗月交往,會讓你很高興?」

 

「自然,看著兩位摯友能成眷侶,幸福美滿,而且促成的人還是我,當然會十分高興。」琴狐雙眼更為發亮地看著占雲巾。

 

「……雖然我還並不十分明白自己對西窗月的心意,但我想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也確有幾分道理,我是該先踏出這一步去試試看。」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琴狐這模樣,占雲巾說不出一個不字。他更轉念想,或許琴狐說的是對的,自己其實早已因西窗月那萬分迷人的風采動了心而不自知?

 

「真的嗎?這太好了,好友你放心,這方面的鬼點子我最多了,我一定會幫你的。」

 

「嗯。」

 

「哎哎哎,你如果真與西窗月順利交往了,我可是你恩人呢,還不快說謝謝。」

 

「好,謝謝。」

 

「呃,你謝得這樣乾脆真讓人不習慣。」

 

「哈哈。」

 

那夜,占雲巾先睡下,琴狐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他不想擾了占雲巾清夢——或許這會正夢著與西窗月談情說愛呢,這般想著的琴狐,動作細緻地起身披衣,放輕一切動作出了房門。

 

門關上的那一刻,占雲巾雙眼緩緩張了開來,坐起看了看琴狐空著的床位,又轉頭去看那被琴狐關上的房門,發起呆來。

 

琴狐走出屋外,看著因為夜深而比自己回來時更為燦爛耀眼的星空,他竟然再提不起一絲雀躍的心情,更有莫名酸澀的感覺自心中泛起。

 

 

回憶陣陣襲來,琴狐鬆了些纏著占雲巾的力道,人在對方引領下雖還是安穩走著,卻沒半點話語。

 

琴狐這樣的轉變,占雲巾自是看在眼裡,不欲忽然出聲去嚇到對方,所幸這會天空在飄了些雨絲後便不再落雨,於是他停了催動內功的動作也停了兩人步伐,輕輕地放開琴狐,又將其擁入懷中,單手緩緩輕撫著琴狐的背。

 

靜待。

 

一觸及占雲巾那暖熱的胸膛,琴狐就已回過神來,但這馥郁著清傲梅香只為自己敞開的懷抱太過讓人沉醉,後背傳來一陣一陣輕柔至極卻又讓人穩定心緒的安撫,琴狐閉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溺。

 

雖然某人直直喊冷,但其實今年氣候相比過去幾年同時節已暖和不少。兩旁林道栽滿杏樹,無數枝頭上已結了紅紅的花苞,更有的花已開,柔白帶粉的,為這寂靜無聲的林道蘊染了大片春意。

 

先前那一陣雨,雨滴打鬆了花與枝葉間的連繫,再一陣風來,片片落華中尚有先前還凝附在花瓣上的水珠跟著絲絲落下,占雲巾一抬眼,滿目杏花微雨。

 

「琴狐……」

 

「鹿巾……」

 

似是說好般地同聲叫喚,卻又同時停頓。

 

琴狐在占雲巾懷中眨了眨眼,「你先說。」

 

「不,我想先聽你說。」

 

「……這也要爭。」琴狐抬頭抱怨,看見的是幾朵杏花落在占雲巾那未著冠的白髮上,他們周圍還有杏花斷續飄落。

 

「這次便讓我一回……」刻意放軟語調,雙眼滿載柔情,占雲巾唇角含笑。

 

自兩人互承心意起,這樣的占雲巾琴狐看過幾次,每每見著都想這人以往怎能藏得這樣好,年久日深,他竟沒有察覺原來他的鹿巾好友還有這一面貌。

 

這麼地讓人不飲自醉、招架無力。

 

「狡猾無比……」琴狐嘟噥著,在占雲巾露出更為明亮的笑意下,徹底敗下陣來,「好啦,我先說就是。」

 

「洗耳恭聽。」

 

「哼哼,你這個占占自喜。」雖出口抱怨,卻也不見怨氣。此時風漸息,日陽出雲來,透著和煦暖意,琴狐化去整身的保暖配備,輕快搭上了對方手臂好好挽著,這次換他引領對方往前,而占雲巾的眼,一刻都沒從他面上移開過。

 

「……那一夜,其實我後來再也高興不起來。」

 

那一夜是哪一夜?自他們於竹林初遇,同至湯問夢澤負笈,學成後各歸各往,再後來同被選入南域五璣,他們相處過的夜晚,不勝枚舉。

 

但是占雲巾卻一下便明白過來,他說:「那一夜,你整宿待在屋外,未曾離去亦或進屋,後來可能站得累了,坐於窗前石椅,不多時便趴在石桌睡著了。」

 

「咦,你怎麼知道?我出去的時候你尚睡著,我還刻意放輕動作不想擾了你好夢,進房也是,你睡得正香呢,莫非你……」琴狐聽得占雲巾接話,有些驚訝地頓下腳步,轉身看向對方。

 

與此同時,一隻雪白鷺鳥悄然地飛落在鹿狐二人身後數尺外的杏花樹上,不帶一點動靜地棲在層層花瓣交疊最繁盛處。

 

「那夜無夢亦無眠……」占雲巾開口明了琴狐疑惑,話未說完卻頓了下,看著琴狐的雙眼眨呀眨的。

 

這時風又起,卻是被陽光烘暖的微風,吹動他們的髮在空中微微翻揚,漸和著幾朵落下的杏花隨風交舞。

 

一朵粉白恰巧落在琴狐瀏海上,占雲巾伸手將之輕輕拂去,順勢摸上了琴狐那十分了然和隱隱偷笑的臉,忍不住又去刮了下鼻子再摸回臉上,鎮定了會心神,他續說,「你關上門後我便坐了起來,一宿未睡,那夜應是星輝耀眼,月華爛漫,很好的天色,你的影子印上窗紙,份外清晰。」

 

占雲巾的話語讓琴狐的雙眼瞬時收起戲謔,明亮躍動,他更看見占雲巾那隱於緞白長髮下的耳尖,微微泛起緋紅。

 

「後來你睡著了,我怕開動門窗會吵醒你,便戳破了窗紙朝外施術,保你周圍恆暖如夏。」

 

「鹿巾……」喚了對方的名,卻又不知該說上什麼。

 

「呵,那麼你呢?還記得那時你與我說,若我與西窗月能成眷侶,幸福美滿,而且促成的人還是你,當然會十分高興,怎麼這會又說再也高興不起來?」一字錯漏都無,占雲巾將當日琴狐所言,完整重現。

 

「我……」明明自起頭的時候就想要把長久放在心裡的話說分明,但現下這樣的狀況,卻讓他不知該從何回應。

 

沉默片刻,琴狐從占雲巾眼裡一點一點看見退意,知道對方又不願自己為難正思索著該如何為自己圓話;自兩人重獲生機後,琴狐再不願對方為了自己而隱忍,那樣的占雲巾太過讓人心疼。

 

當看見占雲巾嘴巴微啟正打算說些什麼時,琴狐連忙伸手阻止,他終於打破沉默說:「你答應的當下我是真的為你感到高興,為西窗月感到高興,因為你們都是很好、萬中獨一的人,若能契合共譜世間圓滿,一定很好……」語頓,琴狐有些失笑,這笑有著歉意有著不知所措,更笑那時的自己,怎能蠢到連自己的心都解不清。

 

他閉眼,深吸口氣,感受著占雲巾那還摸在臉上的溫熱,堅定心緒地睜開眼再說道,「但當你睡下後,我只要想到你答應讓我幫忙時的神情、迫不及待的道謝,再想著隔天一早便要幫你去追西窗月好友的時候,心裡便混亂地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於是去了屋外,想讓心情平靜,好好思考……」邊說著邊抬手碰上占雲巾的,兩手交疊,臉頰輕蹭著對方掌心。

 

「那麼,思索良久,可得結果?」

 

「那時候沒有,想到後來太睏便不想了,反正答應你的事情是必須要做到的。」

 

「琴狐……」

 

「好啦,我的說完了,那你呢?」終於把埋藏多年的心事說出口,琴狐覺得心頭舒坦多了,雖然知道還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但他此刻只想順著心中想望,無有隱藏極其自然地更蹭向占雲巾,催促著對方。

 

「哈——」占雲巾趁勢在琴狐額上一吻,抬頭看著杏花仍落後說,「你可記得亦是那晚,你說我曾看著在杏花樹下的西窗月看得入了神?」

 

「嗯……記得。」琴狐努力表現得讓自己看起來不在意,畢竟已過去許久,那時他與占雲巾只是同窗好友,且西窗月確實是個讓人心動不已的女子。

 

占雲巾仔細地觀察琴狐反應,看見那本閃耀著漾藍水色的雙眸幾不可察地瞬闇了點光采又恢復如初,他不免有些心喜,面上卻極力保持平靜。

 

「你還記得嗎?在你所見那次的前一年,同樣的杏花樹下。」

 

「前一年……敝人想想……」琴狐說著便陷入沉思,努力回想那久遠歲月之前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看著陷入苦思的琴狐,占雲巾雙目放得更柔,被琴狐還握在臉頰上的手,那拇指輕輕撫著對方細潤的肌膚,思索自己是不是該先說出來,但他想試,想試試琴主的琴音究竟修補了多少琴狐的腦識。

 

他知道自己很貪心,如同琴狐不想忘記他,他也想要琴狐記得一切與他有關的事情,哪怕他在那段時光那個當下,只觸及到一絲一毫。

 

等待良久,占雲巾幾次欲說又忍了下來,琴狐終於歡喜地嚷了起來,「啊哈,讓敝人想起來了,那次的前一年,我約了西窗月、信咪和一眾好友在杏花樹下野餐,還有你……」說到此處佯裝著不高興哼哼說起,「我連三天去你讀書的地方邀請你來,結果你不答應就是不答應。」

 

看著他終於是想起來了,占雲巾雙眼微瞇地笑了,很是乾脆地說了句,「對不起。」

 

「呃……都過那麼久了,你做什麼道歉,而且我……」

 

「我知道,你本來就不會把這事放心上。」

 

「那你還……」

 

「讓你現在對我心存愧疚之感,來日可用。」

 

「噎,有你這樣操作的嗎?」

 

「似乎沒有,所以只是玩笑,莫在意。」

 

「占雲巾!」

 

「在。」

 

「你!」

 

「哈。」感覺狐狸毛是真的要炸起來了,占雲巾輕笑,把人更摟緊,撫著頭順毛,替琴狐把話說完。

 

「那時你們還從酒窖裡偷了授課夫子特別私藏起來的幾罈酒,白日朗朗下聚眾飲酒。」

 

「對對對,咦,你不是不在場嗎?怎麼會知道?」

 

「那時授課夫子請我幫他去酒窖拿酒,正要取酒時發現入口處有人影晃動,向著裡面走來。」

 

「可是我們沒看見你。」

 

「地窖陰暗,又有許多層架,很適於躲藏。」

 

「嘖,躲起來做什麼?我們又不是妖魔鬼怪。」

 

「收拾善後。」

 

短短四個字,琴狐瞬間懂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呃……我還想夫子後來怎麼沒查起來呢?雖然我準備了從外頭買來的酒想要魚目混珠,但我想以夫子那每日必喝上一罈又對美酒刁鑽分明的舌頭,怎麼會喝了整學期還喝不出來。」說完想到當年那美酒醇香,還有仗著嘴甜欺夫子的年輕氣躁,有些不好意思又十分緬懷地笑了起來,更轉了表情幾分不懷好意,「嘿嘿,沒想到當年好友就如此護我。」

 

「是啊,若無我護著,你這琴狐小兵怎能翻學牆翻得如此毫無懸念?雖憑你之能定也可以應付,但能省去些氣力卻是更好,你說是嗎?更遑論其他枝微末節就真的只是枝微末節不足掛齒……唉……」說完刻意重重一嘆凝了點委曲的神情看向琴狐,頗有控訴之感。

 

琴狐看著這樣的占雲巾,非常懷疑這人是不是被假扮了,怎麼重獲生機一回,連裝可憐的技能都學會了,還如此得心應手,再再覺得今日真是不停給自己挖坑啊。

 

「哎,舒龍琴狐怎是會這樣想之人,占雲巾護守之情,即便以往不得知,今日知道了,必是要銘記於心的。」

 

「哦……只有銘記於心嗎?」

 

「……好友,挖坑很累,敝人不想再挖了。」

 

「噗。」沒想逗著引著,這人乾脆兩手一攤不玩了,占雲巾沒料琴狐此種反應,倒是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這一笑就像是多年乾旱的天氣,不降則已一降則大雨不停連綿不斷,占雲巾笑得身體不停顫動眼角都冒淚花了,卻也不放開擁抱,只低首埋在琴狐頸間。

 

琴狐莫可奈何,只好伸手輕輕拍撫占雲巾的背,為其順氣,卻也有歡欣,想想這人以往承受在心上的所有,可還能有像現下這樣敞開來大笑的時候?

 

思及此,即便知道這人在被突擊盯場下還拉著自己翻舊帳,除了希冀透過這樣方式能把橫亙在其間的疙瘩一舉剔除外,更還另有所圖,卻也不想再去細究太多。

 

任著占雲巾抱住自己笑了好半會,琴狐都覺得自己幫對方撫背的手拍得有些痠了,占雲巾才漸漸止住笑,回穩氣息。

 

他直起身來,鬆開懷抱,卻還是靠著琴狐極近,拉過琴狐剛為自己順氣的手,輕輕揉著,任由對方一臉如獲至寶地盯著自己猛瞧。

 

方才因笑得太過而滿是微紅的臉、還濕潤的眼角以及毫不閃避與琴狐對望的異瞳裡仍瀲灧水光。

 

似被牽引,琴狐有些受不住地湊進前,一個吻就印在占雲巾眼角上,又覺不足,換了目標,點吻起占雲巾雙唇,末了臉紅一片地往後稍微拉了點距離。

 

占雲巾輕笑說,「這樣就滿足了?」

 

沒料到對方把話問得這麼明,琴狐眼飄開往旁邊瞧了下又拉回視線,他說,「矜持點。」

 

感覺占雲巾可能又要被自己戳中笑穴,琴狐連忙開口問了方才想到的問題,以求轉移注意力,「是說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讓夫子嚐不出那些酒裡有我混進去的酒?」

 

「砸了。」非常乾脆地接受了琴狐的轉移話題,又非常明快地給出答案。

 

「瞠目狐狸,砸了?」

 

「嗯,若讓夫子一喝,自是瞬明其味,砸了省事。」

 

「但酒窖的酒藏數量,夫子必是十分清楚,總會發現數量少了,難道……」

 

「我和夫子說是我不察境況絆了層架導致失足,情急下為穩身形不慎推倒數罈酒。」

 

「數罈?敝人記得也才偷換三罈。」

 

「民間自釀酒,其酒香自是不比夫子所珍藏,為求戲真,我多砸了幾罈。」

 

「哇,夫子這損失慘重,但也未聽聞他懲罰於你,好友做了什麼?」本只是隨口扯了問題讓人不要笑太過,卻沒想一來一往間,倒被勾起興趣,琴狐好奇極了。

 

「?我只是再拿了兩罈酒交予夫子並稟明情況,未多有動作,當下亦十分意外夫子會如此寬厚。」

 

「嗯嗯嗯,敝人想,鹿巾啊,你當年是何種表情去和夫子說的?」

 

聽得琴狐問題,占雲巾思索一會斂了看著琴狐時的滿目溫情,原本因笑得激烈而起的種種臉色已恢復如常,再平了嘴角,活脫脫就是最初那個在湯問夢澤除禮節外便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占雲巾。

 

琴狐暗忖,果然嘛,誰對上這張臉,誰心裡都要發寒的……

 

除了自己。

 

這樣想著的琴狐,半分懼怕也無地又親了占雲巾嘴唇一口,揉揉對方臉頰,示意其可以放鬆了。

 

占雲巾多年來早就知道自己面無表情看人時會造成多少殺傷力,對這答案一點意外也無,卻深感慶幸,當年琴狐沒有因為自己的淡漠以對而卻步。

 

「琴狐……」語氣再添了幾分溫柔,雙眼柔情湧聚,「那你可想起那年你們聚眾在杏花樹下飲酒,酒性濃烈,喝多了的你,做了什麼?」

 

「……」占雲巾的問話讓琴狐的回憶瞬間回放。

 

那年多雨,即便是臘月隆冬的季節,不見大雪紛飛,反而是傾盆大雨下了好久,水災泛濫,湯問夢澤即便本就設有結界護著亦仍受影響,更遑論學鄉外頭的數萬黎民。

 

好在過了驚螯稍有和緩,但再來便是春分清明,這雨再下下去必釀更大災情,琴狐想起於舒龍一族中分別傳有祈晴祈雨兩舞。

 

雖儀式簡單但講究祈舞者步伐及需有人間佳釀,琴狐雖愛鬧,卻又不是個張揚性子,也不敢肯定這於族中流傳許久的舞是否真有功用,於是隱了實情邀請一眾好友同伴於杏花樹下同樂。

 

想著要在眾目睽睽下莫名起舞又做儀式,琴狐臉皮再厚也覺手腳放不開,於是本一罈酒儀式便夠,但想到親友要喝,自己也必須醉到一定程度才能鬆了緊張去舞,掐來算去只好換了三罈酒,也做好被發現後要獨力承擔的打算。

 

那日一切就緒,有些遺憾占雲巾的未到場,畢竟自己難得一舞,雖不敢比做仙人起舞,但能到何種程度還是有自信的;不求能自那人口中聽得怎樣讚美言詞,卻是抱著些期望對方看了舞能鬆一點對自己的冰冷。

 

亂花漸欲迷人眼,於中一舞,不求惑人心神,只求能使人在心有所動下開啟契機,再進友誼。

 

琴狐特別擇了臨近占雲巾獨自修習處附近的杏花林一展儀式,遠近適中的距離,吵嚷聲不會過分傳去亦盼在那人書看累了之餘,起來活動身體於漫步時能察覺。

 

時間也是算得好好的,但無奈,施行儀式亦有時辰限制,琴狐刻意挑了臨近占雲巾散步時間的時辰,卻逼近時限不見人影。

 

萬分遺憾下又有擔憂占雲巾今日的未見蹤影,但儀式為要,琴狐還是穩了精神,喝下自己霸著的一罈酒,壓下些許不甘心頭酸澀,憑著酒意倚著自持,在杏花翩飛下一舞。

 

想到這裡,琴狐雙眼放光,「所以你都看見了?」

 

「……擔憂你飲酒過盛酒氣瀰漫惹夫子發現,那我所言之謊便功虧一簣,於是便去尋你。」

 

「從夫子歇處再到那處杏花林雖不遠,但你又要處理酒窖之事,必定耗去許多時間,你莫不是早看清了敝人意圖,算好時間,才會正好看見我起舞?」

 

「自初遇時聽你報名姓,便知你乃曾在古籍上看過的舒龍一族之後,又想連日豪雨成災,以你之性必不會於此時作樂,接又想起古籍亦有載舒龍一族特有之祈舞,這一連結,便已明白。」

 

琴狐聞言,有些什麼在這時候豁然開朗了起來,急問,「所以你那日會在酒窖……」

 

「呵,真不愧是神思敏銳的琴狐小兵。」伸手去點了下對方額頭後說:「那日藉著做學問不明,我前往夫子處,與夫子談酒,論酒的品種、釀製過程、於醫藥上之用再談至酒對天下大勢之影響,不過三刻,夫子肚裡的酒蟲就饞了,於是遣我去地窖取酒。」

 

「唔……敢情夫子是引狼入室了。」

 

「嗯——」

 

「哎,敝人只是讚賞好友你的思慮周全,原來……原來在那麼早以前,你便如此護我。」感動之餘卻又有些難以置信,即便是占雲巾親口所言,但想起那時相處情況,冷若冰霜,真沒想到對方會為了自己做到這樣地步。

 

「當時我只以為,自己是敬你為百姓設想又不欲人知的心胸助你一回;但當我去至杏花樹下,遠遠見你舞中祈晴,那時尚釐不清自心中湧起的悸動為何,只覺以往對你太過冷淡了。」

 

「哈哈,算你有良心。」雖知曉太晚,但琴狐對於當時所設之局仍是見效的,即使是在自己毫無察覺下功成,他一點也不在意,畢竟祈望的那人,已與自己靠得很近很近。

 

「……所以那個夜晚你所提的杏花樹下,我漫步去到時,樹下無有人影,唯杏花紛落。這讓我想起在杏花中翻然起舞的你,想得入神,一時難以自拔,不曾察覺西窗月好友來了又走。」

 

一直到所念之影忽然悄無聲息地出現眼前化現為真才有所覺,因太羞赧只好背過身去欲離開,卻又怕讓琴狐覺得自己冷淡,踏出一步前略回頭喚了對方的名。

 

「哈,難怪那天你會心血來潮地邀我同遊花園賞花。」

 

兩人情誼再好時,時常是琴狐邀約,占雲巾便會調侃幾句在對方湊過來拉拉扯扯下,故作無奈地跟上,罕有占雲巾主動邀約之時。

 

一切分明,琴狐難掩激動地去抓占雲巾的手,方有動作,就已被一雙較自己更為寬厚溫熱的手合握在掌間,從雙手手背處傳來對方掌心熱度,暖了手熨入心。

 

他們脈脈相對,無有言語,亦不需再為這漫長歲月的絲絲縷縷註解上什麼,若有,也是他們共同對一人的濃重歉意。

 

「早知道當初便不該自做聰明提出要你去追求西窗月好友,害得他要去承受本不該承受的。」

 

失情之苦,無分男女不論修為,更別說品性,即便再清冷自持,一旦入心又要剝離,無論誰,該都是要痛的。

 

「雖我所思與你相同,但好友素來大度、無拘世上繁文縟節,他那時願出手救我又肯見你,必是已不放心上,若我們再執著於此,怕是也要損了好友的恢宏氣性。」感受琴狐受著愧疚心情又漸轉落寞,占雲巾想起西窗月當日和自己言語間的磊落與提及琴狐時的緬懷之情,拿捏著語詞安慰起琴狐來。

 

「這……」琴狐聽占雲巾如此說,想著西窗月素來性情,現下肯勞駕一會,雖是以這種頗有壓迫感的形勢,但若非如此,有許多心思當著面必是難將說清的,憑自己與占雲巾性情,這愧疚仍會隨著那幾許的說不分明根深蒂固。

 

西窗月好友真是個十分溫柔的人啊。

 

這句話琴狐當然只敢在心裡想,脫口而出的話含著喟嘆,「真希望哪日能再見上西窗月一面。」

 

聽得此言,占雲巾雙眼一亮正要說什麼,卻聽聞後方樹上傳來鷺鳴,彷彿做著允諾,來日可期。

 

這聲鷺鳴倒是瞬時讓琴狐意會過來自己這話的含意,有些窘迫更又無措地看著占雲巾,「這……這並不代表我已有動搖。」

 

「我知道。」

 

「鹿巾。」

 

「哈,莫急。」鬆了雙手緊握的力道,將人又擁入懷中,「今日所求本也不在此,尚有七日,眼下春光爛漫,我們還要於這事上糾結嗎?琴狐小兵。」

 

「唔……」想想這話也對,反正尚有時日,順其自然佛系以對正好,「好友說的也是,只是這春光爛漫四字能從你口中說出,真是難得。」

 

「人是會變的。」低低笑起,刻意湊進琴狐耳旁,低聲道起那日在暗林間唸著的詩詞,「唯有君心不敢負。」

 

語調不同造成的影響亦是不同,那日情深專注撼人心魄,今日刻意為之雖仍動心,但琴狐還是聽出了占雲巾刻意混進的逗弄之意,有些害臊更有不滿地轉頭對準占雲巾雙唇張嘴便咬。

 

但畢竟捨不得,只輕輕卡在兩排牙齒間磨了下,又用舌頭輕舔慰撫,因這動作兩人靠得極近,琴狐見著自占雲巾眼中一閃而逝的驚訝,嘿嘿笑著退開,「沒料到吧,這會該是我占占自喜了。」

 

「哈……確實沒料上。」唇上水澤更瀲灧了唇色,想著琴狐那意料外的動作雙頰漸染暈紅,瞇起眼後退幾步,曖昧唸起對方的名,「琴狐……」

 

「……」占雲巾這動作這語調,讓琴狐覺得是否在不經意間,自己又挖了坑給自己。

 

「念當年種種,眼下若我討個回饋,應不為過?」雖有底氣卻也含著幾分小心。

 

「哼哼,你這鹿角總算冒出來了,果真有所操作還說是玩笑。」

 

「方才不過口舌之爭較不得真。」

 

「你……你你……」

 

「琴狐。」

 

「哼,敗給你了,說吧,敝人考慮考慮。」

 

得了言諾,占雲巾還是說得小心翼翼,面上紅霞仍未退去,「那日雖幸得你一舞動心,卻有憾相隔甚遠,時常想來,總有隔著重重迷霧之感,今日是否有幸能得絕琴仙子一舞訴情?」

 

「……」自方才占雲巾提起那杏花下一舞,又想著此地此景,其實早有預料,但當從對方口中聽得,又說得這般慎重小心,深怕為難了自己,琴狐胸中情絲一片軟爛如春泥滿溢於心。

 

「你啊……」還真是拿你沒辦法啊,鹿巾。

 

面容一肅,獨留雙目情意予眼前人,琴狐揚袖開甩,踏著沉斂步伐於杏花飄散間靈動起舞。

 

衣袂翻揚,長髮如緞,合著舞姿譜成人間絕景。

 

一旁占雲巾看著滿是沉醉,怦然心動。

 

忽然間,心音傳識。

 

鹿巾。

 

雪鷺。

 

哦——方才你與琴狐言說之時,可是喚我西窗月。

 

這聲雪鷺,圓當時之情,也謝你當年提點之意。

 

哈,你這句話聽來才合我心。

 

還有我與琴狐欠你一聲抱歉,但我想,若說出必會惹你不快。

 

若真說出,七十二絃手便是西窗月之回敬。

 

哈哈,所以,這才是我與琴狐為表歉意所行之禮,西窗月,還請笑納。

 

哦——

 

這方心音方歇,琴狐款款緩了舞勢,向鹿巾伸出手。

 

占雲巾覆上掌心,承情應邀,鹿狐二人就在這杏樹林立花葉漫落間,情深而望,再進舞勢。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哈哈,這禮重越泰山,西窗月銘感納禮,亦還汝二人一禮。」

 

真氣傳音柔響在杏花林內,方言罷,在鹿狐二人周圍忽起陣法,飛花旋流轉動,一時眩目神迷。

 

不多時,陣法退去,回復如常,鹿狐二人舞仍續卻也近末尾,占雲巾一個攬擁將琴狐拉進胸懷,輕拍著他的背平順呼息,琴狐亦是伸手於占雲巾後背緩緩輕撫。

 

待兩人氣息漸復,只聽琴狐笑說,「哈哈,這西窗月好友之禮,送得真別緻。」說完兩隻眼睛亮著欣喜和愛憐,「哎唷,好友你這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啊。」

 

 

未完待續

 

 

─────這是碎碎念─────

 

這篇便是要消除鹿狐二人對西窗月的歉意,來個講清楚說明白!

 

然後想著在正劇裡琴狐硬要黏著鹿巾的舉動,還有做為學生竟然還有辦法摸來酒喝得個昏天醉地,想來還是不安分的性子,但又想他是懷著目的懷著對弟弟的愧疚去就學的,再奔放也不會只是吃喝玩樂,於是設定了讓他這偵探提前就職(欸

 

這故事裡鹿巾對琴狐的護守,就如同鹿巾自己所說的,一開始是敬佩,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就是琴狐這樣日日纏著的功效,再加上那一舞,所以一切加乘下,琴狐就成功往鹿巾心上邁進了很大一步。

 

西窗月那邊,就是想盡力去寫出他的氣度與豁達,至於鹿巾所說的提點,相信許多人都認為,其實西窗月就是鹿狐兩人感情的重要推手吧(大笑

 

至於西窗月到底送了鹿狐二人什麼禮,嘿,且待下回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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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逄紫霙 / 雪千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