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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雲入天處,同賞蒼茫勝景。

遊雲飄渺地,共享悠然閒情。

 

兩個仙風道骨、超凡脫俗的身影相倚在某處不知名的山巔,他們身旁還有個少年模樣正安睡在巨大的螺貝上。忽然間一封書信破空無聲而至,察覺氣流湧動,手執羽扇的謫仙抬手輕揚將羽扇化去,穩當地接住了書信,倚在他身旁的藍袍仙人將視線從安睡著的少年身上移至那封書信,將其接過,開啟。

 

就見信封裡有一紅帖,仙人將紅帖取出,攤開在彼此眼前,當他們見著書信內容時,雙眼雖一瞬亮起,但面容鎮定,彷彿覺此事早該如此。

 

他們相對眼,那謫仙便揚手化出仙鶴,展翅帶著回覆而去。

 

 

滿園芳華,皚皚綴紅。

雕闌玉砌,春色永恆。

 

劍子仙跡自外而來,滿面容色難掩雀躍,「好友啊,你快來看看我帶著什麼好消息。」

 

「哈,只要是汝劍子的好消息,於吾那便要是壞消息。」華扇輕揮,說著誠心肺腑之語,疏樓龍宿笑睨來人。

 

「欸欸欸,說這樣真傷感情。」故作深受打擊樣貌,劍子微偏頭從廣袖邊緣一窺那紫華龍首。

 

「哦──若要說汝來此真有好事,那便是……」

 

「便是什麼?」受著疏樓龍宿的停頓,劍子仙跡好奇地卸了裝模作樣,一復平常地走至對方面前,靜待。

 

「便是汝──償還債務。」才說著,翻手一揚便有厚厚一疊清單現於疏樓龍宿掌上,遞至劍子仙跡眼前。

 

「呃呃呃……好友啊,談這身外之物可是傷了你我感情。」邊說邊手一揚,明目張膽地替著龍宿將那清單化去,他再說,「更何況,此番我來,可是真的帶了天大的喜事啊。」

 

「哦──」見著劍子仙跡未經己意就將清單化消,疏樓龍宿眉眼微挑卻也不惱,「既有喜事那便說來,若吾覺著是汝有意添亂之言詞,那麼……」

 

「那麼如何?」

 

「債務加倍。」

 

「哎呀,可有好友你此等操作的嗎?」

 

「嗯哼。」本也閒暇,倒不介意隨這人玩鬧,但三番兩次,也失耐性。

 

「哈哈,好友莫惱,你瞧。」說著你瞧便從袖袍中取出書信遞至疏樓龍宿面前。

 

疏樓龍宿伸手接過書信,將信封轉向正面便見劍子仙跡與疏樓龍宿之名並立而列,字跡剛勁挺拔,透著傲骨嶙峋,又將其轉至背面,鹿狐合印蠟封恰到好處地佔據信件中央,無須思索便化出紫玉鑲珠拆信刀從信封上緣小心裁割,待得信件拆好將拆信刀化去。

 

「連信都未拆,怎知是好事?」說完將信封交回劍子仙跡手上,語氣中倒有幾分明知故問,大概是受喜事沾染了幾分好心情。

 

「耶──好友且看便是。」知方才幾番裝瘋賣傻已損面前這人耐性,劍子仙跡也不賣關子地從已拆開的信封中取出一紅帖,他往龍宿那靠去,與其並肩,將紅帖展開,兩人同觀。

 

「哈,看來老天可是記著汝那日喟嘆,予汝深交之機。」疏樓龍宿深知這白毛老道雖看似生性淡泊,但對於情義二字向來看重,又喜結交豪傑俠客,能有此機會,想必劍子仙跡定是十分高興。

 

「哈哈哈,那麼貧道這該感謝老天厚愛……」

 

還要再說什麼,就被疏樓龍宿伸手一阻,「心中感謝便可,此事於上天不過略施小惠,想必不會在意汝之綿薄之力。」

 

話語說得很明,劍子仙跡也就不再多說,望著紅帖,喜上眉梢。

 

須臾,催促著疏樓龍宿將回覆發出。

 

 

夕陽下,陽關道。

 

有一人玄色道袍正闊步前行,髮髻上一雙水晶琉璃雲紋簪隨步伐踏出而晃動,他正欲照計畫前往一地行事,忽而有感,轉了方向往路旁樹蔭濃密處而去。一個錯身瞬移便從枝葉婆娑間閃入密林,就在此時有一書信順風而至,他伸手接過將信封舉至眼前察看。

 

當他看得寄信人是誰與誰之時,不禁笑起,笑聲中盡是暢快,他將信件直立,伸出單指從信件上緣輕劃過,只這一動作便將信封劃開,取出內中紅帖一觀。

 

待他看得帖上內容時,細思片刻,便化出一古樸長匣及一紫檀木盒附上回覆,捻訣施術使其隨術法千里穿行送至一悠然之地。

 

而此時,在武林另處,那白毛老道正漫步回到自家,方踏入涼亭便見亭內石桌上那長匣、木盒及附於其上一封信。

 

「哦——」

 

 

南域外,離愁谷。

 

劍雲劍雨正在紮著基本功,玄真君堅持,以他們目前所成,基本功每日必得練上兩個時辰才是持弓練形後再修心法。面對這每日重複的練功模式,劍雲早已將其內化為每日作息,毋須人催促,自動自發時間到了該練什麼是什麼,更還須拉著時刻想偷懶的劍雨打起精神修練。

 

有時這劍雨心太浮,劍雲壓不住便也得他們師尊玄真君親自在一旁督促,才能鎮下劍雨這浮游各方之心。

 

這日也還是與平常相差無幾的模式,只是稍有不同的是照世明燈陸慈郎亦罕見離了黑暗道,來此離愁谷伴在玄真君身旁。

 

當慈郎於廚房正烹調早膳時,他忽然靈光一現,掐指而算。

 

「哈。」似乎算得什麼,他輕笑聲將裝著滿當餐點的托盤端起正要踏出廚房門,才轉身便見玄真君已立在門口靜待。

 

彷彿早習慣這人如此,也沒多說什麼,慈郎往前幾步便將手上托盤交予玄真君。

 

「方才看你算出什麼,似乎很是高興?」玄真君將托盤接過,和慈郎一同往外而去。卜算之事非他所擅長,但觀慈郎表情,推算該是什麼值得喜悅之事,既是好奇也毋須遮掩,於是問出。

 

「稍待便知。」柔柔笑起,故作著玄機。

 

「哦?哈,也好。」

 

幾句話語過後,已至前庭,入眼所見便是專注操練的劍雲和趁師尊不在時蹲在地上盡情懶怠的劍雨。

 

玄真君正要出聲斥責,就有物件疾速破空而來聲響,他望向慈郎,就見慈郎將托盤接過置於石桌上後轉頭含笑看著他。玄真君覺此笑別有意涵,正待問出就見慈郎朝劍雨指了指。

 

既得指示,玄真君也就將視線再移向他這時刻抓緊時機偷懶的徒弟,直到那物件疾速飛掠而來,直往劍雨臉上而去。

 

尚未發現災厄已將臨身的劍雨,還在拿著樹枝試圖擾亂劍雲,玄真君遠遠見著正要化出無弦神弩出招一擋,卻被慈郎伸手按住。玄真君疑惑地看著慈郎,就見對方微笑著朝劍雲、劍雨方向看過去。

 

見慈郎舉動,玄真君已是猜到此著雖看似凶險,但該是無礙,便也停勢收了動作,而就在此時,那物件已臨劍雨面前,他終是發現卻因太過驚駭而肢體僵凝無法動作。

 

正當劍雨覺得自己就要被自身怠惰行為給害得提早去見如來佛祖時,有利箭破空直直射中物件中心,並帶著那物改變軌道插落在一旁的地面上。

 

事情突發得太快,劍雨緩了好半晌才緩過來,他僵硬地轉頭看向方才那枝救命之箭的來處,竟是劍雲。

 

原來是方才劍雲正凝神專注地持弓修習樁功,劍雨雖在一旁作亂,但尚在他能無視範圍,便也不多搭理;卻忽然間感知有某物從前方疾衝而來,到底根基尚淺,待他發現時那物件已快逼臨劍雨面前,當下只好即刻做出反應,後躍至適合出箭範圍,迅捷地從背後箭筒取出一箭搭弓射出,在千鈞一髮之際解了劍雨之危。

 

當劍雨望過來時,劍雲臉上也滿是驚惶,就怕自己出手慢了。

 

劍雲看著那被射落在地上的物件又轉頭去看劍雨,見其應是無有受創,一顆猛提的心終是下放卻也連帶導致他雙腿一軟,登時跌坐地面。劍雨見劍雲如此,剛因太害怕而喪失感知的身體也猛烈反應,全身止不住顫抖地向後癱坐在地。

 

玄真君在一旁看著也是屏氣凝神,要不是他信身旁人,方才真要忍不住出手了,見二徒反應他刻意做出動靜,往劍雲劍雨方向走去。

 

在經過他們身旁時未多說一句,只分別給了劍雲劍雨一個眼神後,他走向那射落在地的箭,待他終是看清那造亂的物件是個什麼之後,他趕忙將箭從地上拔起,從箭簇上將東西取下。

 

這時慈郎已走近他身邊,玄真君便自然地將手上之物遞予對方,兩人相視一笑後,玄真君略抬頭朝離愁谷外錯落著的大樹上環視而去。

 

果然在一樹上見著一紅一藍兩身影,竟是自久遠前與皇鱗一戰時就未再見過的鹿巾與琴狐,就見那琴狐還伸直了手揮舞著以求得到注意。

 

而終是緩過驚嚇的劍雲劍雨也從地上爬起,順著玄真君的視線看過去。

 

「啊!是前輩。」

 

「前輩們真的沒事啊,太好了!」

 

到底是年輕人,驚懼來得快去得也快,更別說當有值得喜悅之事時。

 

聽見徒兒們的歡欣,讓向來寡言木訥的玄真君面上也忍不住染上歡喜之情。雖陸續從江南春信處聽得消息,但這些年紅塵事總時斷時續,便也想待得真正事完再行一訪,沒想這兩人就以這麼讓人印象深刻的方式現身了。

 

見人只在遠處一見,便明瞭大概,玄真君也不多所動作,只點點頭轉過身牽起慈郎的手又刻意回望一眼後,他看向劍雲劍雨,示意他們跟在身後。

 

遠方的大樹上,琴狐見著玄真君動作,興奮地嚷嚷,「哇哇哇,這塊木頭開竅啦!看來我們不在的這段期間發生很多事情吶。」

 

「哈。」

 

鹿巾笑著,不置可否,只一心擔憂琴狐會因動作太大而失足,一手緊緊攬著對方的腰。

 

而轉過身不再去看他二人的玄真君一眾,來到石桌,若是平常這時候,正是早膳時段,但玄真君卻在石桌前一回身,有些嚴厲地看著劍雨,「劍雨,方才發生之事,可有所悟?」

 

玄真君說的方才是看見前輩們安然回歸的方才,還是九死一生的方才,劍雨不用師尊多說便已知曉,「是徒兒懶怠練功,若不是劍雲及時發現搭救,若不是前輩只是有意提點未下殺勁,劍雨早就赴往黃泉,徒兒有錯。」

 

聽劍雨之言,玄真君點點頭,他再說,「既是知錯,今日至明日子時,你的修習便加倍,將今日之缺漏補回。」

 

此時也才早晨,原本玄真君給出的修習進度就已是難捱,聽見今日和明日皆要花上雙倍的時間在修習上,劍雨不禁一臉苦悶;但想著劍雲都能及時發現危機搭救自己,那麼憑他與劍雲程度不相上下,再多精進些也是能做到的,保不定自己認真起來就可以,想至此處,也就無有異議,心甘情願。

 

「是,徒兒謹遵師尊之言。」

 

「嗯。」

 

見玄真君教導已畢,本靜立在旁的慈郎便出言緩和氣氛,讓劍雲劍雨隨著玄真君落坐,待得大家皆坐定,將一直拿在手上的信件交回玄真君手上。

 

玄真君便在眾人好奇又期待的眼神中將信封打開,取出紅帖。

 

當紅色的帖子一被取出時,劍雲、劍雨立刻會意,眼睛一亮高興了起來,尤其劍雨,「哇哇哇──前輩……前輩他們這是要成婚了嗎?」

 

才歡快地問完,便接收到玄真君面無表情掃過來的一眼,劍雨馬上縮起脖子閉緊嘴巴,卻聽得玄真君無有起伏地說著,「看來確實如此。」

 

慈郎在一旁將玄真君反應看在眼裡,並不去說什麼,只覺這人真是有趣——明明心裡很是高興,卻硬要在徒弟面前表現出喜怒不形於色的樣貌來,等到和自己獨處那又是別有一番面貌。

 

思及此,慈郎倒是有些期待夜晚來臨時的境況了。

 

但此時,可是還有要事,於是慈郎便提醒著玄真君,當有回覆。

 

一時高興倒是忘了,玄真君便在慈郎提醒後化一無形箭現無弦弩,箭搭弓弦,附上一回覆,將箭疾射而出。

 

鹿狐二人早已不在大樹上,這奔疾之箭在出了離愁谷後瞬消其形,千里穿越,待得再現時,是在天下一品的鑄造爐旁,挾千里奔騰之勢,轟然落地。

 

本是從臥房走出,閒散地在腦中規劃手邊幾張工單設計的江南春信,在無形箭轟下時,只來得及察覺氣流湧動有異,他只再往前一步就要被那激起的氣勁轟飛老遠,他心有餘悸地看著那一步之距。

 

江南春信伸手撫上自己胸膛,拍拂幾下後勉力鎮定心緒,他上前去看那無形箭化散而去後地上所留信箋,想著前幾日有聽說鹿狐要去離愁谷送帖子。他那時就想看狐咪模樣覺得這人怕是又要趁機興風作浪了,今日見這勢態,看來自己是當上一回代罪羔羊。

 

頗有些無奈,卻也覺不要緊,反正──哼哼,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討回來。

 

這般想著,江南春信便也忍下想直接跨過結界去找人算帳的打算,將地上的信箋拾起,納入衣袍。

 

 

數日後,竹林院落。

 

一張木桌被搬至前院,其上擺著各式紅紙大小不一,占雲巾正立於桌前揮毫,就著紅紙大小書寫字句。

 

而琴狐坐於木桌另側長椅上,一手持著剪刀一手拿著張幾經折疊的紅紙,手法俐落卻也仔細地剪出一個又一個囍字。

 

當他剪完手上這囍,含笑看了會,對著正寫完一副對聯朝他看過來的占雲巾,揚了揚手中紅字。

 

見琴狐動作再看其手上所持大紅雙喜,占雲巾賦予柔柔一笑,兩相凝視,又默契地各自轉了視線在待辦事務上。

 

忽有喧嘩聲從大門處傳來,他們停了手邊工作,同往外相迎而去,是江南春信領著恐龍妹和小水仙由外而來,手裡皆捧著好幾盒以紅紙包裹著的東西。

 

而龜忘年繫在江南春信腰間,正歡快地哼著曲調。

 

占雲巾與琴狐見狀,連忙上前分攤眾人手上重量。當占雲巾從小水仙手上接過箱盒時,為其身旁怯怯跟著的一小身影頓了動作,他抬頭看向小水仙,在對方向他點頭示意後又轉回視線落在那正規矩站好,手上恭謹端著兩箱東西的清瘦男孩身上。

 

因視線受占雲巾身形所擋,琴狐只感氣氛有所凝滯,疑惑著靠近時,恰恰看見男孩抬頭仰望占雲巾的側顏。

 

「咦……」

 

琴狐疑惑的聲調將靜止住的氛圍劃出一道缺口,讓那本就繃著心弦與占雲巾對望的男孩受了驚嚇,但就見男孩只是脖子微微一縮,瞳孔略略睜大,其餘皆無太大動靜。

 

從男孩大睜著雙眼看向他的眼瞳中,琴狐能見其眼底,正乾淨清亮透著幾許堅毅,但從來善讀人心的他,卻也在其中看見了藏於更深處的怒意和怯懦。

 

怯懦或許因身世、際遇磨抵成形,而那怒意,琴狐一眼便知並非對他或是對此刻身邊的這些人。於是他看向小水仙,雖兩人共事已在久遠的上一世,但蓬瀛小三仙間的默契仍是未滅。

 

就見小水仙亦向琴狐微微點頭,而這一次的點頭卻帶著些沉重,琴狐眨眨眼,心下思緒便定,他瞬換上笑顏對著仍舊望向他的男孩說道,「哎呀,這是誰家的小孩啊,長得真不錯,就是瘦了點,小朋友,你從哪來啊?我叫舒龍琴狐,你喚我琴狐便可,那麼你呢?」

 

琴狐邊說,邊將手上捧著的東西先放置一旁地上,蹲下身與男孩平視,溫和地笑著。

 

有別於占雲巾那天然挾帶嚴肅的面容,琴狐此刻態度與那柔和的笑臉與動作,皆安撫了不少男孩雖極力撐持卻還是溢在周身的驚惶。

 

「回琴狐先生話,我叫小元,元是爹親的姓氏,爹娘沒有給我起名字,娘親一直都喚我小元。三年前才被小水仙姊姊收留,現在在青月坊做事,我從來沒見過爹爹,娘親也已經……不在了。」聽得琴狐問題,小元轉頭看了下小水仙,在其對他點點頭後,男孩望向琴狐,謹慎揀選詞彙回答,因為不知道琴狐問得從哪來是指出身還是來處,他便一一詳述過往。

 

語氣雖稚嫩,但突對此等問答即使小心翼翼卻算得鎮定,且禮節謹守,琴狐再問,「那麼,小元啊,你今年幾歲啦?」

 

「回琴狐先生話,我今年八歲。」已有過一次對答,再接得問題時,回答起便也多上幾分底氣。

 

聽得回答,有一瞬訝異自琴狐眼底劃過,他本以為小元能與自己順暢對答、描述仔細且應對進退得體,年紀該再大些,只是可能以往未受得妥善照顧需要長時間調理,所以看來瘦小些罷了,卻沒想也才是個八歲的孩子。

 

他含笑摸了摸小元的頭,捧起放置在旁的東西,起身與占雲巾對視片刻後,他說,「大家都杵在這做什麼?快把手上東西放好,鹿巾等會可是要親自泡茶呢。」

 

說完也不等旁人回應,兀自往前走,占雲巾自是隨在其後,江南春信等也不耽擱地跟在他們後面。

 

待得眾人將採買來的物品皆打理妥當聚於庭院時,西窗月正從一側廂房緩步而出,見著來了許多人也不訝異,他看向占雲巾與琴狐說,「各房佈置已妥,吉位皆固穩,凶位也已各有應對。」

 

「真是有勞好友了。」

 

「敝人就知道好友出馬,不出多少時間便能解決的。」

 

「哈,莫恭維,此事你們自己來亦可,就是事關己身,思慮太多。」

 

原來當初鹿狐歸於此處院落時,一來尚需與回歸的記憶相磨合,無暇顧得,二來是此院落本就江南春信與西窗月同設,其風水穴脈自是早有排布。

 

但畢竟未曾親眼見得輪迴轉世後的鹿狐,生辰八字、出生時方位等一切不得知,僅能設得大概。待鹿狐終是完整承接只待日後修行再全功體,終有閒暇時,他們便覺得,只要彼此俱在,那便何等風水吉凶皆無有妨礙,也不在意。

 

如此便也生活日久,無有不適,但此番占雲巾覺得,既要與琴狐永結其好,那麼凡事皆該謹慎。

 

確也有想過自行處理便可,但當占雲巾辨方位測吉凶時卻發現他與琴狐雖此世命盤一致,可因承前世記憶接引命數,再觀出生之地相隔數萬里等因由,綜一而論,彼此對應之風水吉凶南轅北轍,容易顧此失彼,雖他想全以琴狐為主來定位向亦是可以。

 

可鹿狐雙驕終歸是鹿狐雙驕,占雲巾會得,琴狐又怎麼不會,就算並不若占雲巾之精通,會得梗概亦能看出他這枕邊人正不動聲色做著什麼事。

 

琴狐便不樂意了,占雲巾本想或能尋個僥倖憑自己堅持讓對方同意,可如此想的同時,心裡亦是知曉事情並不會如己願。

 

後來占雲巾把人安撫好,兩人一同商討該如何作為時,認份地發現此事並不能由著他們自己來,彼此心意都是一樣的,願有同好,但若只能偏顧一方,終是希望對方能比自己更好。

 

既然敲定尋求外援,那麼他們這和占雲巾同為學霸級人物的鷺泊雪庭西窗月好友,自是不二人選。

 

占雲巾本就思量琴狐是個愛處熱鬧的性,兩人終身事雖簡單而為亦可,琴狐必也會順他之意,但他總想給對方更多。

 

聯繫親朋本在預定之內,也早已與江南春信一眾及小水仙商託好相關事宜,本想西窗月愛靜,事前佈置人多喧雜,他們這好友必是不喜的,想著或是請他等婚宴當天再到場便可。

 

卻沒想西窗月在收到通知時便直接點名要插手院落風水,說早該好好收拾料理。如此也不需鹿狐再行相託,而這處事明快果決的高人,在允諾隔天清晨便現身在院落前院,那時鹿狐還未醒,他便悠然自得地泡起茶坐於迴轉百味旁,品起寧靜賞這四季皆春。

 

而此時,在一番排設後,事已至功成,還在廂房時就已聽許多聲響,本有煩躁正起,卻又想喜慶當要如此,也就搖搖頭,手上羽扇輕晃地步出房門,笑對鹿狐恭維。

 

「耶——我們可是真心實意的,你說對吧?鹿巾。」

 

「嗯,若非好友,此事當不能成……」再要續說又想起竹林那生基之造,更說,「且若非好友與信君為我和琴狐同造生基,我倆不可能如此順遂無災。」

 

占雲巾說完正要誠摯一謝,卻見西窗月揚扇相阻,「你倆若再要客套,左右我要行之事已畢,此刻離去亦是可以,待你們禮成將喜餅送至四皓方庭即可。」說完作勢欲走。

 

「哎——好友啊,這謝字你不讓說敝人和鹿巾就不說,這難得來一趟,且多待幾日,這喜事也萬請參與,你可是我與鹿巾多年同窗長久摯交啊。」見西窗月這架勢,雖他知依對方脾性不會真說走就走,但琴狐還是趕忙上前相攔,軟語勸留。

 

「謝可不說,這喜酒還是需請好友賞面飲之,更不用說,雪鷺之參與對鹿巾與琴狐來說,意義重大。」占雲巾亦走上前於琴狐身旁慰留。

 

看了好言相留的兩人一眼,又去看於鹿狐身後兀自偷笑的江南春信,正要嗔言這人看好戲心情,忽眼尾有矮小身影佇立,西窗月好奇望了過去,是小元。

 

忽然接收到對視的視線,小元心上頗慌,畢竟小水仙曾訴予他鹿狐雙驕、開物天工的故事,但對於鷺泊雪庭,小水仙自己也是鮮有機會見得,便也未對小元多說些什麼。

 

西窗月這樣一位先天高人於小元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但就見其並無退縮,在對方無有避諱地將視線鎖在他身上時,恭謹拜揖。

 

「小元見過前輩。」

 

「哇,這普通小孩見鷺咪的嚴肅臉盯著自己怕是要哭,小元,你不簡單啊。」江南春信見小元反應鎮定,頗為讚賞之餘,一手伸在小元面前比了個拇指,右手摺扇開甩,那眼略帶些意涵地去看占雲巾與琴狐。

 

「信咪你又再胡說八道了,人家鷺咪長得那麼好看,小孩子怎麼可能會嚇哭,小水仙你說對不對。」自從西窗月開始於天下一品走動對他與喵咪多所照看後,恐龍妹便對這看似清傲的先天高人頗有好感。

 

每當恐龍妹要加入江南春信及西窗月的調侃戰時,會偏幫誰可是不言而喻,這常讓江南春信大嘆——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可他養的兵……都會自動轉向對著自己。

 

突然被拉著發言的小水仙,雖與西窗月見面無多,卻也大概察覺此位前輩並不喜誇言恭維,於是謹慎並出自肺腑地說,「雖未與前輩多所交流,但一眼得見便覺前輩真乃姑射神人,讓人一眼動心。」說完更恭謹一揖,起身抬首時便對上西窗月漾著清淺笑意的眼神,小水仙便也溫婉一笑,眉目盡顯真誠。

 

「哈,不愧是琴狐花費心血帶出的人,南域有此等妙人,怪不得能守一方之安。」頓了下看著小水仙對他所說之話面露驚訝,西窗月也不去解釋為什麼聽來是他對南域事多所了解的感覺,只看向占雲巾與琴狐說,「爾等也莫在我身上做文章,此刻該有更為要緊之事。」

 

西窗月說完便對著仍望著他的小元一笑,他看向鹿狐說,「小元這名字雖不錯,可若論要有新生,當再斟酌。」說完也不等鹿狐或誰再說什麼,輕搖羽扇往後院方向尋靜去了。

 

於西窗月來說,這熱鬧能享,太過可還是會惱人的。

 

西窗月一離去後,恐龍妹便帶著小元往廚房先著手準備喜餅製作之食材,其餘人等聚集在廳堂裡聽著小水仙訴說著如何遇得小元、如何在受得交託下將其帶回青月坊,又如何在這三年之間探其品性記其言行。

 

「那日隨琴狐與鹿先生去了元守墨墓前,見鹿先生動作便留意著,後來在南域奔走時見有孩童總會多看上幾眼。遇上小元是在大雨滂沱的日子於一局通神外,要不是早知元守墨已亡故多年,真要錯認。」

 

小水仙有些感慨地想著那日與小元相遇的境況,他嘆了口氣後再說,「那時小元在大雨中未多有遮蔽,神智恍惚地向我看過來,當我上前與他同撐一傘並問詢下,才知他母親病重,多日來便只靠他四處奔走張羅吃食。那日早晨小元已出家門一回,會遇上我是因母親忽然病況加劇他急忙要去尋大夫,可大夫不在醫館出診去了,小元等不及大夫回來,問得那家方位便去相尋,因此才會路過從未經得的一局通神。」

 

略頓,小水仙從衣袍中取出一書遞向琴狐,示意他與占雲巾一同觀看,便又再述,「我曾猜測或許那時小元是因為突見一局通神,忽有感知,大概有些記憶太過深刻便隨著轉生而來,因一時閃現卻又摸不著頭緒,故而恍惚,我想這樣的感覺,鹿先生與琴狐當最清楚。」

 

占雲巾與琴狐正在仔細看著書中內容,聽小水仙提起,他們互望一眼,琴狐對小水仙點點頭後說,「確實如此,畢竟一局通神於元守墨來說意義非凡。」說至此,他伸手去握上占雲巾的手,向著仍看著他的人溫情一笑,意帶寬慰。

 

占雲巾自是懂琴狐之意,亦是回以一笑,更伸手去撫其臉頰,唇語無聲地對著琴狐說——我無事。

 

見占雲巾之意,琴狐笑容更盛,他點點頭後又轉頭去看小水仙,在視線移轉間,他看見江南春信手持摺扇掩著嘴正吃吃笑著,不用想也知是因為見了他與占雲巾親暱,正自認收得八掛樂不可支。

 

對於這位多年之友的癖好,琴狐與占雲巾早司空見慣,便不與之計較,只無聲對著江南春信哼氣後就看著小水仙問,「那麼就你所說,當你與小元終於尋得大夫回至小元住處時,他母親竟看似安好無任何病痛嗎?」

 

「是,可大夫診脈後,將我領至屋外,便說此乃迴光返照,要我需有心理準備,並說這病既醫不了便不收分毫。果不其然,當晚小元母親將小元交託於我後躺回床上沒多久,就嚥下最後一口氣。那孩子突逢變故自是悲痛欲絕,卻也當做什麼便做什麼,他母親的後事我不過提點著,他便一一做好,更說要讓母親安穩走完這最後一段路。」

 

說著,有些難忍傷情,更憐小元那時才五歲就要經歷如此悲痛之事,忍不住泛了淚,小水仙趕忙以手拭去後再說,「那時見鹿先生舉動雖不知是承應有緣為師或僅只祝福,我想既已有緣遇得且受交託,那麼就該好好辨明且將所見記下。即便小元不為元守墨轉世,以此子心性資質若好好栽培,日後成就必當不凡;但許是如此年紀便受世間諸多冷暖,亦或者真為轉世承襲前世憾恨,小元眼中雖澄澈卻始終含著一股怒意,若不妥善疏導,日後轉至歧途亦是不無可能。」

 

「嗯,方才我與小元對視時,亦有所感,此子日後要嘛大好要嘛大壞,是誰與他為師,可是萬般重要。」琴狐附和說小水仙的話看向占雲巾,意有所指。

 

占雲巾怎會不知琴狐所言之意,且小水仙會趁今日將小元帶來更交予此本細錄,便是要他藉著觀小元言行更看書中所記來做下決定。

 

小水仙心思細膩又擅觀全局,此子若非品性言行過了他那一關,今日便不會出現在這處院落,而占雲巾想著方才小元之對答言談,確也如琴狐與小水仙所說。

 

他再想當時若不是礙於元守墨為一局通神之人,受上官爭先大恩欲有所效忠報答,就守墨資質與那時心性,即便不為師徒,他也定會從旁指引加以栽培,那麼此世能在其還年幼時相遇,許這一切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就算不為守墨轉世,此子前路確實在未定之天,若他能將此任擔下,替世間栽培出一個曠世之才,也算是還了上天讓他能與琴狐隔世再來之恩惠。

 

思索至此,占雲巾未回琴狐之話,只再將視線轉回書冊上,琴狐見他反應也不再多說,以眼神示意小水仙至此即可,當予占雲巾一些時間。

 

小水仙見狀便也不再多說,點點頭後便出了廳門往廚房而去。

 

而江南春信見鹿狐又將書冊看起,他直覺這時自己不便多說什麼,也就體貼無聲地悄退而去直往後院。當他退至迴廊正要往旁循廊道前行時,那繫在他腰上的龜忘年,在安靜這許久後終是說了話。

 

「信君啊,你覺得鹿老怪思考過後會收小元為徒嗎?」

 

「哈,問我倒不如問你這個以往總是與他朝夕相對的龜忘年。」

 

「這嘛,小水仙都細膩至此了,鹿老怪也不是沒這意思,元守墨那時要不是上官爭先那個老匹夫,也不至於到那下場;雖說路是元守墨自己所選怪不得誰,但想來真令本龜唏噓,你都不知那時鹿老怪雖沒表現太明,本龜還是看出他很遺憾,唉——」說著說著,龜忘年不禁唉聲連連在江南春信腰間晃盪,又說,「所以如今有這機會,就算不是元守墨,這孩子未來也不可等閒視之,鹿老怪會答應的,他啊,現在猶豫的,不是該不該收這徒弟。」

 

「哦——那不然你說,這頭梅花鹿此時在思量什麼?」

 

「剛那西窗月不是提了嗎?既有新生這名字總該另起,女仙啊,你說老龜我說的可對?」

 

原來他們說話間,江南春信已行至後院,西窗月見他倆來到便也走上前來,聽龜忘年之言,輕笑後將話題接起,「哈,龜忘年說得極對,光這起名合該讓那兩人頭痛一番了。」

 

果不其然,當眾人離去後,鹿狐用上不短的時間終於將那本札記看完,終合議出決定更做上些準備。

 

待一切事畢,占雲巾將書交予琴狐後走至庭院化出火盆,盆內正熊熊燃著火,這時琴狐已至他身邊將札記遞上。就見占雲巾將其接過,不待多想便投入火盆內,他與琴狐同看這火光更盛。

 

「既有新生那便過往不論,此後便是我倆之責,琴狐。」占雲巾伸手將琴狐攬入懷中,以鼻尖輕抵對方的。

 

「以前是我做了決定你陪我一同,此刻換我依你決定與你同路。」

 

「不論如何,你我都是同路。」

 

「那是當然。」

 

還要再說什麼,就見小水仙及小元出現在廊道轉角處,兩人所立之處旁有棵梧桐,青玉直立,距離江南春信將他栽下之時,已過百年有餘,挺拔蒼勁外更帶上些淡看歲月長的沉靜。

 

小元隨小水仙經廊道走往正房,忽然間竟是占雲巾與琴狐相擁身影撞進眼界,他面上一紅直覺非禮勿視立即將頭低下。片刻後,雖聽得有衣衫摩擦、鞋履連連踩踏上得階梯的動靜,他皆沒有想把頭抬起的意念。

 

忽然間,風送香飄來。

 

小元被這突發而至的香味引發好奇,往旁抬首望去,正巧看見這株向來性喜晚開的梧桐樹倒是早了些時候開花,那香味便是這群初開之花受風散溢其香。

 

小元正看得入迷,忽聽聞一聲笑,畢竟年幼,方受這花開之景引走思緒又乍聽笑聲,倒將剛才欲謹守之禮忘去,他轉頭一望見占雲巾與琴狐和他方才一樣,正仰首看花開。

 

那聲笑便是出自琴狐,他察覺小元視線後,本正開懷的容顏對著男孩又瞇眼笑起,不等小元回應他轉頭看著亦回望於他的占雲巾,拍拍對方肩膀後,跨步入得廳堂坐於八仙桌旁一側太師椅上。

 

占雲巾見狀,他看向小水仙點點頭後,也轉身入屋坐於桌旁另側太師椅上,與琴狐對視後,兩人正襟危坐,靜待。

 

心裡都有些緊張。

 

而迴廊上,待占雲巾入房後,小水仙蹲下身,略抬高頭望著小元,他說,「小元。」

 

「小元在。」見得小水仙動作已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地注意,又聽小水仙未說什麼便喚自己名字,直覺是很重要的事情,便也認認真真回應。

 

「哈,莫緊張。」說這孩子通透聰穎更有成熟,但有時候的反應卻也帶著孩子心性,「知道我今天為何帶你來這裡嗎?」小水仙摸了摸小元的頭後柔聲說著。

 

接得疑問,小元偏頭想了想後點點頭說,「知道。」

 

「哦——你倒說說看,都知道些什麼?」並不訝異小元的回應,但有些好奇這孩子在自己身邊都看得些什麼知曉多少事。

 

「嗯……我知道姊姊總會將和我說的一些話做的一些事紀錄在書冊裡,有時是對一件事情的感想,有時是看了文章書本的想法,小元做對的事情會寫做錯的事情更會寫,還很詳細,平常姊姊寫的時候我都在旁邊看著,你還會跟我討論這樣寫是不是接近事實。」

 

「對呀,畢竟是紀錄小元的事情,也要你自己有記憶確認過的真實才能寫。」

 

「雖然我不明白姊姊為什麼要紀錄我的事情,但姊姊於我有恩,母親將我交託給你,那麼姊姊做的事情便都是為小元好的。今天早上出門前,我看見姊姊將那本書冊收入衣袍帶出門了,想來應該是我和恐龍妹姊姊在廚房時,你將那本書交給兩位先生了。」

 

將書冊收進衣袍時,他並未遮掩,但也刻意挑在小元正收拾自己物品時在其身旁作為,目的也是想看其是否能注意到,於是當小元此刻說出時,小水仙心中便更多了肯定,此子將來絕非一般。

 

思至此,小水仙再問,「那你怎麼知曉我是將書冊交予琴狐與鹿先生,不是交予他人呢?」

 

聽得此問,小元便有些沒底氣地吐了吐舌又收回說,「猜的,因為兩位先生看來是這院落主人,若要交予他位先生,可以在別日不用特意挑於主人家作客時送東西給他人,更何況這東西還只是寫著一個孩子的事情。」

 

停頓片刻,小元搔搔自己臉頰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姊姊今早要帶我出門前讓我把自己的東西都收入包袱裡,雖沒說要去哪,但我知道姊姊你是要將我交託給別人了。我……我一見鹿先生和琴狐先生就很喜歡,覺得他們是很好的人,如果是姊姊把書冊交給兩位先生,那便表示他們是我日後要跟著學習的人,若真一定要離了姊姊你,小元希望能是鹿先生和琴狐先生,因為希望才大膽去猜的。」

 

說完,除了羞澀表情還在臉上外,更添了濃重離情,但還是忍著淚,讓其不落出眼眶作亂。

 

小水仙見小元模樣,心中滿是不捨,雖當初收留這孩子時,便早打定主意若這孩子能得自己認定就交託於鹿狐再進教導。認定與否雖是否真為元守墨轉世佔有一定比例,但心性卻仍是最重要之關鍵。

 

如此撫養下來已是三年,又怎會不生感情,而今要親手帶他離了自己,雖是最好安排卻又頓生空落,但見小元如此堅強善察,小水仙又很是欣慰。

 

如此五味雜陳悲喜交錯,小水仙有些哽咽地問,「小元,那你會怪姊姊沒有繼續守著與你母親的承諾,要把你轉託他人嗎?」

 

「不會的。」小元聽得小水仙提問,連忙搖搖頭很是堅定地回答著,更說,「小元知道姊姊是希望我更好,學得更多,雖然小元覺得青月坊已是很好,姊姊畫得那些畫每幅都很有生氣,小元也想像姊姊畫得那麼好。」

 

「小元乖,你能這樣想我很高興,你想學畫,以後姊姊每隔一段時間就來教你;但姊姊可是會出作業,如此一來除了修息兩位先生教的學業更要練畫,小元會十分忙碌的,即便是如此,你仍要學嗎?」感動於小元的成熟更是心疼,小水仙傾身將小元輕擁住後放開,板起面孔認真地問著。

 

「嗯,小元要學,更不會抱著來到先生們這就可以偷懶的僥倖,小元會努力學習的。」聽得小水仙之問,小元很是用力地點點頭,用點頭的力度來表達心念的堅定。

 

「好,那麼……」邊說著,小水仙站起身,轉至小元身後,將其身體轉往面對正房方向,他說,「接下來的路,就要小元自己走了,你要好好讓兩位先生看見你的決心跟堅持。」

 

穩定地將話說完,小水仙直起身,對著回頭望他的小元輕柔笑著,更點了點頭,兩唇開闔說著——加油。

 

小元亦向小水仙點點頭,他轉回身,深呼吸了幾次,穩住自己心神後,他踏出步伐朝鹿狐所在廳堂走去。

 

走到廳堂門邊的時候,小元垂首走至門前站立,雙手合拱以稚嫩的聲音盡力持著平穩地說著,「小元求見鹿先生、琴狐先生。」

 

當小元的身影終是出現在門前時,鹿狐皆鬆了一口氣,又聽得小元說拜見,琴狐對著望向他的占雲巾點點頭以示鼓勵。

 

面對這生平僅有的場面,占雲巾雖力持鎮定卻還是有些緊張,但見琴狐明明與自己相同卻仍給予鼓勵,占雲巾心頭一暖,那本有的一絲焦灼也徹底平息,他聲線平穩沉靜地說,「進來吧。」

 

「是。」

 

小元就在占雲巾與琴狐注視下,恭謹回應後跨步入得廳堂,才站定便隨即跪下叩拜,「請鹿先生和琴狐先生收小元為徒,小元必當努力學習、不負先生們的教誨!」

 

「小元,你先起來,我與琴狐有話要先與你說。」

 

「是。」聽得占雲巾之言,小元順從地起身等候問題。

 

「首先,你知道我與琴狐是什麼樣的關係嗎?」

 

一出口便是直截了當無有避諱,於占雲巾而言,既為師徒,日後更要同處一屋簷下,有些事必須說清道明,尤其是與琴狐的關係,那是最該明明白白的。

 

因此即便小元還小,也不能有半分隱晦。

 

得此問題後,小元看了看占雲巾又望向琴狐,最後視線落回占雲巾臉上,他點點頭說,「知道,小水仙姊姊以前曾與我說過兩位先生的故事,不只鹿狐雙驕的事跡,還說……」正要續說,忽然一頓,面上有些發紅,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小元這停頓倒是引起琴狐興趣,「哦?小水仙和你說什麼來著?」邊問著邊傾身向前以手支在八仙桌上好穩住前傾的身體,湊向小元,一副聽八掛樣貌。

 

琴狐這動作讓占雲巾忍不住挑起眉眼,覺著這人舉動直接把嚴肅莊重的拜師場面轉成八掛傳播現場,正想出聲提醒,卻又想反正琴狐日後也是這模樣,如此自然而為也是好的。

 

更也因琴狐這舉動,讓占雲巾放下最後的一絲拘謹,「小元你便直言無妨。」

 

既有琴狐提問又得占雲巾說無妨,小元便也壯著膽子說,「小水仙姊姊說兩位先生相愛相守更生死與共,甚至突破輪迴轉生的限制,隔世再聚兩情相悅永不分離。」

 

「呃……」

 

「……」

 

隨著小元每說出一個詞彙,鹿狐兩人的面上就更紅一分,雖說實情是如此沒錯,但親身經歷是一回事,從旁人嘴裡聽來又是另一回事,尤其又是這麼小的孩子。

 

著實難為情。

 

琴狐頗是羞澀帶著些埋怨地望向占雲巾,占雲巾又挑起眉,一臉不以為然。

 

他們用眼神交流著彼此想法,琴狐表示看看你要收的好徒弟,占雲巾則回以——這是我們一同要收的徒弟,況且教這話的是你帶出來的人。

 

這一來二往間,琴狐被無聲辯駁地節節敗退,最後向著占雲巾無聲哼氣,那語意占雲巾自有體會,輕笑出聲。

 

這一番無聲交流後,鹿狐也沒忘這未來徒弟還在面前,占雲巾回頭看著正兩眼閃閃發亮看著他們的小元,覺得怎麼有些似曾相識。

 

「咳……大致上我與琴狐的關係便如小水仙與你說的那樣,但這樣的話語……」正想要交代小元莫要再在人前說起,卻又想既然所言為真又何須隱晦,若真如此交待了,豈非教導孩子言不由衷,思及此,便也作罷。

 

於是順勢轉了問題,「這樣的話語,不令你排斥嗎?」

 

「怎麼會。」幾乎是聽了問題便立即有回應,小元更說,「我覺得鹿先生和琴狐先生這樣很好,怎麼說呢……」搔搔臉頰努力思索著該怎麼述說才好。

 

「不要緊,你慢慢想。」占雲巾見小元一副搜索枯腸模樣,出言柔聲安撫。

 

受得溫言勸慰,小元便也穩下心想了一陣後說,「就好比我娘親與爹親,會有我就表示他們當下是有情的吧?可惜就是……沒有一直堅持。」話說出,覺著些許黯然更有不平和心酸──為什麼他們沒有堅持到最後?

 

鹿狐聽著小元此說,心皆驀地一緊,他們互望一眼再看向小元皆想出言安慰,卻又覺,這樣的事情他們未曾經歷,又有何資格去評斷什麼,無論說什麼,皆太過虛偽。

 

於是他倆不約而同從座位上起身,在小元身前蹲下,與其平視。

 

琴狐他單手撫上小元的肩膀說,「小元,你的過往我們不曾參與,無有資格去論斷那些在你生命中出現過的人,但你要知道,自你遇上小水仙之後,一切就已不同,你要看的是你以後要如何,而不是以前是如何。」

 

「以後要如何?」聽得琴狐之語,有著什麼正撞擊自己的心,理不通透卻彷彿得見一絲光華破雲。

 

「即是你,想讓自己成為什麼樣的人。」占雲巾亦伸出手按上小元另一邊肩膀,以沉定穩重的語音解著小元疑惑。

 

「我想當什麼樣的人……我想……」

 

「耶──」聽得小元欲說,琴狐連忙伸出一指在小元唇前,他說,「莫心急,未來時日還長,你不必急著此刻言說,可與我們一同摸索。」

 

「與先生們一同摸索?這麼說,先生們願意收小元為徒了嗎?」乍聽得琴狐此言,小元抓住關鍵隨即反應,心裡眼裡,皆是喜悅,那表情更是難掩。

 

「哈,若說願不願意,我旁邊這位早就是願意的,至於我嘛……」故意略作停頓,看著小元反應。

 

「先生不願意嗎?」雖說看琴狐表現實在看不出不願,但自身身世及過往遭遇總讓他有所自卑。

 

「小元,為什麼你會覺得敝人不願意呢?」

 

「我……」得琴狐之問,小元雖知曉自己為何如此問,卻又說不出口,我字一出便隨之沉默。

 

「琴狐此問,便是要告訴你,莫因為任何原因輕易看低自己。」

 

占雲巾之言一出後,琴狐便懷著欣喜看向他,而他也回以一笑。

 

當他們再將視線移回小元身上,那本隱有的怯懦雖不能說盡泯,但卻得見堅毅更盛。

 

「哈。」不予說破,琴狐收回手,起身坐回太師椅上。

 

而占雲巾在將手收回前,略頓住轉了方向往小元頭上,輕撫,對上小元看向他的眼睛,輕點了頭後也坐回椅上。

 

待占雲巾坐好,琴狐又開口說,「除了我與鹿巾之事外,還有呢,我的教育方式可是很嚴格的,或許你曾經聽小水仙提過。」說至此便頓住,琴狐伸指朝小元輕點,在見得對方用力點頭、雙眼不見懼色且朗聲應答後滿意地將手收回。

 

「那麼,小元,你知道現在該有何為嗎?」占雲巾見琴狐神態,也不須多問,便對小元如此提說。

 

收到如此明示,小元雖開心至極仍不忘謹守禮節地雙手高拱後說,「弟子小元今日拜鹿先生及琴狐先生為師,日後必當恪遵師命、戮力學習,不負師恩,兩位師父在上,請受小元一拜。」

 

話懷著恭敬不悖之心說完,小元高拱的雙手終是拜下,再跪於地,結結實實的三叩首。

 

聽得頗為響亮的叩首聲讓占雲巾有些不忍,卻也想這是小元自己於心的抉擇,便也不阻。

 

待叩首完,小元直起身,他看看占雲巾又看看琴狐,有些疑惑地說,「師父……那弟子要怎麼稱呼兩位師父呢?」

 

「這……」只想著要與琴狐收這徒弟,卻倒沒想過稱呼的問題,尋常小輩稱他鹿先生,但既為徒弟是否該有不同稱呼?

 

邊想著,占雲巾看向琴狐,就見琴狐眨眨眼笑著對他說,「你是梅花鹿,我是狐狸,你說呢?」

 

得言,占雲巾先是愣了下,復又笑起,「哈哈,確實如此,小元,往後你便喚我為鹿師父。」

 

於此停住,他看向琴狐,而琴狐會意,「那我便是你狐師父。」

 

「是,小元記住了,鹿師父、狐師父。」

 

確認了稱呼後,小元恭敬地先後朝占雲巾與琴狐,喚其稱謂再行一叩首。

 

當小元行完禮,占雲巾起身將其扶起後便又再坐回椅子上,說道,「今日於你,便是新生,過往可憶不可溺,往後當持正守心見清明,於修習路上,為師贈你二句。」

 

「是,弟子謹承師父教誨。」

 

「此二句便是——勉之期不止,多獲由力耘,望徒弟於學海無涯上無有鬆懈。」

 

「是,鹿師父教誨,小元定當謹記。」說完又是一揖。

 

「哈,那麼換我啦,徒弟啊。」琴狐待占雲巾已說完要交待之事,接續說道。

 

「是,狐師父。」聽得琴狐叫喚,小元面向琴狐再要作揖。

 

「耶——」見小元又要拜下,琴狐連忙伸手一阻,在其困惑眼神下說道,「我要說的呢,唯有兩項,這其一呢,便是此事,你我三人雖為師徒,但也可說是一家人,此等大禮於尋常時當免得免;但為讓你養有尊上之心,這晨昏見禮亦是要留的,至於這尊上嘛,並不單指我與鹿巾,而是泛指輩份位階在你之上,或者能讓你於心崇敬之人,至於尊嘛……」

 

說到尊字,琴狐若作停頓,語有忿忿,「若是為老不尊、剛愎自用,無有上位者風範之人,這尊便識情況可斟酌之。」

 

小元聽完琴狐之語,腦中忽有一人影模糊閃過,想要細究,又隨即想起占雲巾所言可憶不可溺,那麼既然憶不起便隨他去,於是也就不想了。

 

他正要拜揖又想琴狐方才之言便僅雙手合握道,「師父所言,弟子定會銘記在心。」

 

「很好。」見小元此次應承並未再作揖,琴狐滿意地點點頭,他再說,「那麼還有一事,便是關於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是,鹿巾既說當有新生,這名字也該另起,更何況這元本就只是你之姓氏。」

 

說罷,琴狐向占雲巾伸出手,不需時間反應,他,便握上他的手。

 

「我與琴狐已為你合取一名。」

 

占雲巾方說完,琴狐另手一揚化出一白玉平安扣,此平安扣穿繩之圓孔略偏頂端,宛如月之將圓,孔下玉面刻有二字。

 

「道澄。」小元將玉上二字唸出。

 

「嘿嘿,沒錯,此平安扣是我和鹿巾修得人形後遊歷四方所得,字嘛是我和你鹿師父方才取好名字運劍勁刻上去的,雖刻得倉促些,但成果敝人頗是滿意。」琴狐邊說著邊將平安扣遞予元道澄示意其快快戴上。

 

待得元道澄將白玉平安扣戴上,納進衣袍與肌膚相貼,又順好衣著時,占雲巾方接著琴狐的話說道,「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道澄二字便是望你不因世間紛擾亂了己心清明,更慎戒拘泥眼前忘卻宏觀,此平安扣徒兒務必貼身配戴,道澄二字更要時刻謹記。」

 

「謝鹿師父與狐師父賜名更贈平安扣,道澄一定會妥善收藏更謹記二位師父敦敦教誨。」元道澄說著覺受此等重要事物,當行之禮便不可廢,於是作揖再拜。

 

「哈,那麼如此一來,可說是禮成啦。」琴狐此次便不相阻,只在元道澄直起身笑咪咪對著他和占雲巾笑得開懷時站了起來。

 

與占雲巾合握那手並未鬆開,便以另手去摸著道澄的頭,更將其綁束好的頭髮搓亂。

 

「哈,你這是悶得太久終要作亂是嗎?」占雲巾亦跟著站起,見琴狐動作只出言調侃並不去阻。

 

反正,他們那新收的徒弟即便青絲被搓揉地散亂,還正朗朗笑著。

 

「可不是呢,剛才收徒是正經場面,當然該怎麼辦便怎麼辦,可憋死我了,收好徒弟自然需要舒壓呀!你說是不是啊,好徒弟。」說完更去搔著元道澄的癢。

 

當徒弟的一開始自然不敢有違,努力忍受著癢,直到再受不住哈哈大笑著跑離,琴狐尚不放過追了上去,更嚷嚷,「哎呀,師父我有讓你離開的嗎?更何況退離還不行禮,好沒規矩。」

 

本只打算拉開距離,誰知琴狐卻追了上來,實在癢得太過,元道澄只好跨過門檻跑進庭院,笑聲不斷地說,「狐師父你自己說尋常時候這禮能免則免的。」

 

「喲,才剛拜入門就會用我的話堵我了是吧,好呀,看我今天得好好教訓你。」邊說著邊又伸出食指追了上去。

 

「哈哈——狐師父饒命。」見琴狐又要上來呵癢,明明還沒臨身那癢感又起,元道澄趕緊閃躲求饒。

 

這方笑鬧持續,占雲巾緩步踏出廳堂入得庭院,為這眼前歡笑鬧動,心安不已。

 

笑鬧聲傳得頗遠,好不容易將廚房事務忙活好的恐龍妹正踏出廚房便聽得喧鬧聲。他好奇地循聲正要前往一觀,忽而有感他抬頭望,看見江南春信與西窗月正並肩立於正房屋頂上,兩人的視線皆落向庭院,而繫於江南春信腰間的龜忘年似乎十分高興,看那龜板竟自己肆意晃動著呢。

 

這讓恐龍妹更好奇了,連忙奔上迴廊往前院前進,在轉角處差點撞上含笑亦看著庭院的小水仙。

 

不用再問,因為他已看見在庭院裡正追逐著的一大一小,還有一身影靜立在旁,專注地看著。

 

而恐龍妹見有如此好玩的事情自然不放過,便也騰騰地跑向庭院加入戰局。

 

此刻,花月正好,故人已至。

舊事且隨他去,一切當有新立。

 

未完待續

 

 

─────碎碎唸─────

 

對於元守默這孩子,我一直覺得在鹿巾心中是很遺憾的,畢竟雖然鹿巾挺會照顧人,但並不是誰都能讓他想要去照顧開導,看著一開始他留下跑腿的元守默與他一會,又聽那段對話,就知這樣的場景並不是只有一次。

 

當初在【七七四十九】寫鹿狐去元守默墓前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有所打算,只是沒料到會一時控制不住篇幅(抹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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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逄紫霙 / 雪千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